纳兰允秋开始学习打算盘了,本来这是很小的时候就该会的事儿,但纳兰允秋也许真的没有做商人的潜质,一看见算盘就头疼,纳兰老爷疼爱儿子,纳兰允秋多撒几次娇,便不用再学了,可是现在,对杨氏撒娇是绝对没有用的,纳兰允秋只得仰天长啸,开始背起口诀。
“一上一,一下五去四,一去九进一;二上二,二下五去三,二去八进一……”终究是烦了,纳兰允秋扔下口诀,“不背了,不背了,背的我头都大了。”
王账房叹口气,不只是大少爷背的头大了,连他听着大少爷被都觉得头大啊,明明这么简单,大少爷就是不会背,说句冒犯的话,大少爷也不笨啊,相反的还有点儿小聪明,可为什么就是记不住这么一口诀呢。
“大少爷,喝口茶吧。”李锦丽忙递上一杯茶,纳兰允秋接过喝了一口,“苏挽月呢?为什么只有我要背,她不背?”要做当家主母,也应该要和他一样背这口诀吧,他觉得有些不公平。
“大少爷,别说大少奶奶会打算盘了,就是大少奶奶不会打算盘,也是不需要学的。”王账房说着,如果大少爷像大少奶奶那样就好了。
“大少奶奶会心算,像前几日大少爷看的那些账本,大少奶奶不用算盘,只要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就能得出总的数目来,而且一分不差。”和大少爷相比,大少奶奶就是那种天生有商人潜质的人才。
“真的?这么神!”
“自然是真的。”
纳兰允秋摸了摸下巴,“既然这样那我还要学打算盘做什么?以后要算账什么的交给苏挽月不就行了,反正她也是未来的当家主母。”纳兰允秋心里考量着,如果是这样,他可以考虑去讨好讨好苏挽月。
“大少爷,以后当家主事的人可是您,这有哪个生意家里的主事不会算账的?大少奶奶以后管的只是府里,也管不到商行里的,再者,大少奶奶是女人,少爷也不好意思以后抱着账本去求一个女人吧?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做这么丢人的事,您还是安心学吧,少爷您天资聪颖,这么简单的算盘难不倒您的。”王账房忙说着,不管怎么说,先夸夸大少爷,给大少爷戴一顶高帽子再说。
“大少爷,您好好学吧,王账房说得对。”李锦丽拉拉他的袖子,小声劝着。
纳兰允秋听王账房这么一说,想了一会儿,又摸了摸下巴,“好吧,算你说的有理。”的确,求一个女人是很丢脸的,特别是像他这种男人去求苏挽月那种女人。
“那……少爷继续?”王账房忙奉上口诀。
“不了,我先去出去走走,醒醒脑子?”纳兰允秋挥手,走出书房。
“大少爷……”李锦丽跟出去。
院子里的那颗梧桐树终于完全褪去了冬日时的凄凉寂寞,密密麻麻的叶子片片叠起,就像一把伞。郁曼清让人搬了把椅子坐在梧桐树下,日光暖暖,拂过微风,天气真的很好,郁曼清闭着眼睛,不知不觉中便睡着了。
纳兰允秋走到梧桐树下,看见苏挽月睡着了,本来是想叫醒她的,心里极度不平衡,他在学打算盘,而她却在这里睡觉。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他晚上就睡在她身边,她踢他他不是没有感觉,只是睡得迷迷糊糊,不想搭理,再说她下脚也不重,挨她几脚也没什么,自然知道她晚上总是睡得不安稳,就让她睡一会儿吧,不过她睡个觉为何这样不开心,皱着眉是为什么?好像还从没见过她笑过,说实话,她也算得上是个美人,笑起来也应该很好看吧?只是为何她从来都不笑?不懂。
杨氏病了,病得很突然,前一天晚上还好好的,第二天早上却不能起床了。
“佟大夫,我娘怎么样?”纳兰允秋站在床前看着杨氏,一向都好好的母亲突然就这样了,终究是有些慌了。郁曼清也站在一边,红姑拉着纳兰遇冬的手,劝着她不要哭,这丫头看见母亲这样,吓着了。
佟大夫摇摇头,叹口气,看了看已经醒过来的杨氏,这病,他是知道的,但杨氏一直让他瞒着。
“大太太切忌再过度操劳,忌忧思忧虑,要保持心情平和,适当的看看山看看水,注意起居饮食,我会开药给大太太,大太太一定要每日按时服用。”佟大夫只能这么说。
“佟大夫,我娘到底什么病,严不严重?”纳兰允秋看着杨氏苍白的脸,再想起娘前些日子对他说的些什么‘不在了’之类的话,心里极度不是滋味,语气更加着急了些。
“这个……大太太还是让大少爷知道吧。”佟大夫看看纳兰允秋,再看看杨氏。
“佟大夫,让我自己跟允秋说吧,麻烦你了。”杨氏看了看纳兰允秋,声音微弱,哪里还有平日的气势。
佟大夫又交待了些要注意的事情,写下了药方,说了煎药的方法,又再三的嘱咐要好好休息、少操劳、少忧思,才走了。
“娘,你到底怎么了?”纳兰允秋蹲下来,手交叠放在床沿上,竟有些颤抖。纳兰遇冬放开红姑的手,也站到床边,“娘……”
“这不是突然发病……一年前,我就知道自己身子不好了,是心绞痛,因为操劳过度,忧思过重。”杨氏说的很平静,“我不怕有个什么,但就是不放心,放心不下纳兰家,放心不下你和遇冬,万一我不在了……”杨氏表情复杂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万一她不在了,允秋会不会懂事一些,会不会变得有担当一些,扛不扛得起纳兰家,还是会受人欺负,受人设计。
未竟之语何意,纳兰允秋足够明白了。
“娘,你不会不在的,你会一直好好的。”纳兰允秋握着杨氏的手,有些勉强的笑,对杨氏说着,也是对自己说着。
“允秋,你二十一了,已经不是孩子了,可你一点儿都不像个大人,娘真的好累,什么时候你这个做儿子的才会为我分担?”杨氏侧过头,看着上方,“我答应过你爹一定会好好守着纳兰家,守着纳兰家百多年来的祖业,我恐怕是做不到了,逢春虽有能力,但野心大,品行不端,心术不正,纳兰家不能交给他,迎夏别说有没有这个能力,也是迟早是要嫁人的,遇冬还小,纳兰家就只有你了,可你总是不用心,纳兰家还能靠谁呢?”语罢,眼眶竟有些湿润。
“娘,遇冬行的,遇冬不小了,娘您不要有事,遇冬会好好读书,会听话,会替娘打算盘,遇冬还会做很多很多……”纳兰遇冬小脸上眼泪直掉,挣掉红姑的手,嚷嚷着,十三岁的她比同龄人成熟,乖巧懂事。
“遇冬真乖!”杨氏心里感到高兴,为女儿的贴心,伸手摸着纳兰遇冬的脸,用手背拭着她的眼泪,“遇冬不哭。”
纳兰允秋有些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妹妹,听了她的话,羞愧顿时涌上心头,脸刷的便红了,低下头,不语半响,直起身,大步走了。
郁曼清一直默默的站在一边,“遇冬,让红姑带你去洗洗脸,我和你大嫂说说话。”杨氏拍拍纳兰遇冬的手。
遇冬用袖子擦了擦脸,看了看郁曼清,点了个头,乖巧的跟着红姑去了。
郁曼清走到床前,看着杨氏要坐起来,便扶了她一下。
“那天你病了,你抓着我的手叫着娘……你嫁给允秋以来,从来就没有叫过我一声娘。”杨氏看着她,淡淡的有了一丝笑容。
郁曼清低下眼,不去看杨氏,“我不习惯。”很牵强的解释。
“允秋虽然不是很好,但他有一颗赤子之心,这一点儿是最难得的,你以后会慢慢发现他的好的。”
郁曼清点了点头,不知道说些什么,明白杨氏不只是在夸自己的儿子这么简单。但,是吧。纳兰允秋就像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会任性、会赌气、爱面子、单纯简单,不虚伪、不做作、没有心眼儿、乐观豁达。
“你当初为什么不答应退婚,我看得出来你对允秋……听说当初允秋要退婚时,你不肯答应?”
杨氏后面的这句话让郁曼清没了唯一的借口,本是想说父母之命难违的。郁曼清沉默了一会儿,才略微为难的开口,“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我知道他也是喜欢我的,可他娶了别人,我是为了气他,而且他娶妻,我却被退婚……我不想丢了爱情还要没了面子。”理由半真半假。
杨氏听着,也许这不是真正的理由,但她能听出郁曼清话语里微微真实的情绪——苦涩。
“有时候,能忘掉、能放手真的是一件很好的事,有的人就是忘不了、放不下才会有那么多的无奈,霓裳是,霓裳爱的人也是。”还好,他们的女儿懂得给自己选别的路走,没有为了想要而得不到的爱情、姻缘不顾一切,谁说这样不是一种好呢。
郁曼清抬眼看着杨氏,她其实很想问问那个君霓裳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知道。“她爱的那个人为什么不娶她,也是因为他娶了别的女人吗?”
杨氏摇摇头,“不是,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跟一块紫玉有关,其实那不是霓裳一个人的故事,是四个人的故事。”杨氏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衣服里面是一块玉,关系了四个人的玉,现在,四个人,还剩自己一个。
郁曼清明了杨氏无意说故事,但紫玉?杨氏刚刚提到紫玉,郁曼清努力让自己平静,紫玉?爸爸死前都还念念不忘的紫玉?紫玉和四个人有关?是哪四个人?君霓裳?君霓裳爱的人?是不是也包括自己的爹,还有杨氏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故事?那块紫玉到底有什么意义,郁曼清不知道,爸爸从来也没说过,但她知道爸爸很重视那块玉,甚至为了那块玉没了性命,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冬天那场雪里,爸爸临终前都还念着那块玉,那似乎都是爸爸唯一的遗言了。后来,贺氏说那块玉本属于郁家,关系着郁家的存亡,后来被纳兰德礼抢了去,三年前,纳兰德礼病逝,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紫玉又回到了爸爸手里,爸爸高兴了好些日子,带着紫玉到吴县,再回到郁家的时候,爸爸带着病,紫玉也没了,天天念着玉,一病不起。
郁曼清之所以冒名嫁进纳兰家一是为了完成爸爸的遗愿,拿回那块玉,二是报复,爸爸虽然是病逝的,但和纳兰家绝对脱不了关系。其实,正如大哥说的那样,如她的性子,什么事情看不清,什么报复拿回紫玉,她根本就不想,但贺氏私下跟她谈了条件,她没跟任何人提起。那是她的一块伤,十九年来一直背着的一块伤,不值得跟任何人提起,哪怕是最亲近的大哥,那是她的自尊和自卑。贺氏说,如果你拿回了那块玉,弄垮了纳兰家,你妈妈,我可以做主把她迎进郁家墓园,还告诉你有关她的一切。不能不说,贺氏抓准了她的心思,她的确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