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曼清到了饭店,在办公室坐了下来,将苏挽月找来的拐杖放好,顾谨见她这样子关心了两句。
“你说的那位书法家,成了,那么傲气的人按照你说的方法去请,还真的请到了。”顾谨报上好消息。
郁曼清轻微点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似乎结果在预料之中。
天气有些燥热,郁曼清却选了个临窗的位置,看着玻璃窗外形形色色的人经过,思考或感悟。蕾丝边的淡青色窗帘拉开,一片金黄的阳光晕染开来,留声机里时而婉转时而高扬的女声伴着起伏跌宕的旋律,溢出的却是咖啡的浓香。
“这是你第一次约我喝咖啡。”戚上华低笑了声,眉眼间是高调的自信。
“只是因为我行动不便才会约在这里。”郁曼清毫不收敛自己的眼神,明明白白的暗示着:你想多了。
戚上华这才注意到放到她位子旁边的拐杖,敛了笑意,“你怎么了?”他起身看她的脚,眉梢微拧。
郁曼清喝了口咖啡,“我很好。”淡淡的三个字之间藏了多少疏离与冷漠。
戚上华重新坐下来,也不说话,只是看向窗外。
“我听说郝尔格要回国了,你还能靠他多久?你曾经得罪过费德思,不是吗?”郁曼清道。
两个人到了这个地步,说话也不怎么客气了,尖锐的厉害。
“不劳你关心,你是多想想你自己吧。”戚上华收回视线,漫不经心般,搅了几圈咖啡。
“我很好,还得谢谢戚先生的赐教,只是礼尚往来是人之常情,这些且先不说,今日我找戚先生是为了家姐的事,戚先生与家姐虽为夫妻却感情淡薄,前些日子,家姐感念家母,欲回娘家看顾,戚先生为何不允?据我所知,家姐在戚家受尽委屈,戚先生与家姐分居已久,如今这样扣着人,未免说不过去。”
戚上华深黑的眸子直直定住郁曼清的面容,“你对我说话也是这般腔调了,郁曼清,你对我用得着这么生疏吗?曾经那么熟悉的人用得着这么生疏么?原来你也是虚伪的。”
虚伪?
第一次,郁曼清第一次听见戚上华对她说这么狠的话,她被虚伪这两个字所震慑。
“虚伪的人还少么?”郁曼清略微顿了一下,说道。意有所指,无他,眼前人正是也。
“我是虚伪,但如果是我在你身边,这支拐杖你八辈子都用不上。”
“如果是你在我身边?戚先生别忘了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在我身边的不是你,你那时候是覆在霜上的雪,难道杀了人认错道歉说对不起就无罪吗?以前的郁曼清已经被你杀死了,活不过来了,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说出这样的话,你处处为难,你的狭隘,我无话可说,戚先生,有什么招数尽管是出来吧。”
“郁曼清,你不狭隘么?”半响,戚上华问道。
郁曼清张了张嘴,却突然发现自己确实是狭隘的了。
才发现,是不是自己的态度一直不够干脆,才会让他死缠不放。
才发现,那隐的很深的女人的虚荣心,没有一个女人在面对辜负自己人的忏悔时不是痛快的,而且享受着这种痛快,然后对那个人慢慢折磨。
有句话叫做爱之深恨之切,对于戚上华是爱在先,那么,恨吗?
认真的再问一遍自己的心,说一点儿也没恨过,恐怕连自己都不会相信的,曾经恨过吧!伤心之痛远比切肤之痛来的猛烈,怎么可能不恨的,可现在在问自己的心,毕竟是不恨的。
可自己的表现,除了拒绝还是拒绝,除了冷漠还是冷漠,一味的拒绝,这在别人眼里看来是恨的表现吧。
原来自己也是狭隘的。
“上华,我们言和,好吗?我们重新做朋友,好吗?”她问,眸底已是一片平静。
戚上华再次低低的笑了,几年来第一次她这样称呼他,语调里终究是不一样了,同样的两个字,五年前与五年后,终究是不一样了,这一点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她终于放软态度不再像是一只刺猬了,可意味着什么?为什么要点醒她,不点醒她,她或许不理睬,或许冷淡或冷漠,但点醒了她,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听到你这样说,我该高兴吗?”他问,问她还是问自己,不需要答案的问题算什么问题。
“我为我以前的态度道歉,但我是真心的想回到我们以往的平静。”只是爱情我给不起了,除了爱情,以往的种种我们都可以回去。
“我一点儿都不想和你做朋友。郁曼清,要么,我们完全陌路,要么我们站在一起,你选。”戚上华知道郁曼清会选后者的,让她选是自己冲动之下开口,为什么冲动,是心有期待。但话出了口就收不回了,他和郁曼清之间就像是一盘棋,一步错,步步错,不是落子无悔,只是有心悔棋,却悔已无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到最后全盘皆输。
郁曼清心里苦涩开来,面前没放糖的苦咖啡只是苦了舌头,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苦。
伤口已经愈合,疤痕已经不见,释怀和忘记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只是为什么呢,突然间发现他给的选择要做出决定很艰难。完全陌路,是有多么遥远的距离才可以做到完全陌路,如果没发现自己的狭隘,郁曼清想她会毫不犹豫选择完全陌路。
不能不选,态度不能再不够干脆,虽然如此决绝,但这不是她现在想要的结果。
“我脚受伤了,站不住了,所以,不能和你站在一起。”最后,她这样说道。感谢伤了脚,才有个不是理由的理由,才不至于让场面太过难堪,让回答生硬入骨痛彻至心。
戚上华什么都没说,甚至没看她一眼,他的那杯咖啡一口没动,他就这样走掉,背挺得僵直,才发现他比以前要瘦了些,留声机里的女高音正好滑落,滑落,这么多年来,这一次真的是完全陌路了吧。
郁曼清杵着拐杖走出办公室,程昱正好来了,“你的脚怎么了,怎么伤的?”他看见她这幅样子,有些吃惊,才刚刚扬起的爽朗笑容没了下去。
“楼梯上摔的,无大碍。”郁曼清却是笑答。
“以后可要小心了,拐杖好使么?”程昱上前,扶着她脚受伤的那一边的手臂,关切的问着。
“还好,谢谢,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不来看还真不知道你这位朋友脚受伤了,怎么也不和我说说这事儿,让我生好愧疚。”
“没什么大碍的。”郁曼清只得再道,“到办公室坐。”
程昱摆手,摇头,“不了,你这是要出去吧,我就是来看一看你,没什么事儿,我在一家书店里看见一本阙云的书,翻开一看,里面写的人可不就是你,我竟不知道阙云何时写了本书。”
“大哥总是喜欢文字的,那是他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纳兰允秋远远便看见郁曼清和程昱两人在走廊上相谈甚欢,不是说要去七二零好大楼的么,在楼下等她,但她久未下楼,还以为她是脚伤了终究行动是有些不方便的,却没料到看到她和一个男人说着话,笑着。
当年,她笑过几次给他看?现在对别的男人,笑竟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
纳兰允秋一声不响的下了楼,还是等在原处,郁曼清脚受了伤,出入不方便,王玉川也是个明白人,让他跟着她。
郁曼清和程昱是一起下楼来的。
纳兰允秋知道自己的脸色很难看,不是因为其他,就是因为那个能和郁曼清谈笑风生的男人。
他承认自己生气了,有什么立场生气,前夫还是她儿子的父亲?
得,纳兰允秋,你就装!承认吧你,这三年来你就真的忘了郁曼清,你就真的不再爱郁曼清,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一旦认定了就是一辈子的事了,你早就认准了郁曼清,你早就认准了她,不管世事如何变迁,光阴何般蹉跎,都改变不了,你的心注定要受她的指引。
“对不起。”纳兰允秋将小念云高高抱起,用自己的脸贴了贴他的笑脸,轻声说道,听着有些模糊不清,似无意识的咕哝。有些话他得对孩子说说,却不一定要他听见或明白。对不起,身为你的爸爸,我缺席了三年。
自然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行的,只是除了这三个字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心里百转千结的复杂。
小念云很黏他,现在已经不叫他叔叔了,而是叫他爸爸。
离开的那几个舞女又回来了,估计是戚上华放手了,但郁曼清没有再收留,原因很简单,对于不忠诚的人拒绝录用。
“兰若和戚上华两人现在是怎么回事?”苏挽月突然这么问一句。
郁曼清躺在躺椅上,睁开眼睛,满天的繁星一闪一闪的,微微的凉风拂过,带走些些燥热。
“什么怎么回事?”
“我今天回去看妈,妈说兰若去过了,把乐希留在那里又走了,说是戚上华进医院了,她要去照顾。”苏挽月边说边摇头。
郁曼清沉吟,“这个世界上最爱戚上华的女人就是郁兰若,戚上华不需要她的时候她远离,需要她的时候,她会奋不顾身,他怎么进医院的?”
苏挽月狐疑的看着郁曼清,“据说是酒喝多了,胃给喝坏了。你有点儿不一样了。”
郁曼清看向一边,纳兰允秋指着天上的星星给小念云说着些什么。她微微一笑,偏过头来,“是吗?我和戚上华把话说绝了,这次是一点儿余地也没留,以后我们便是完全陌路。是我太过了,我们没什么深仇大恨却弄到这个地步,当年,如果我是他,我也会娶兰若的。”
“你心里很难受?难怪你这两天阴阴郁郁的。”苏挽月问,也表示理解,毕竟曾经是那样好的两个人却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就算是不爱了,也不必老死不相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