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三年四月九日，小念云三岁生辰。
一大早，苏挽月就打扮好了小寿星，新做的宝蓝色衣裤，新鞋子，前一天小寿星还特意到理发店理了头发，额上用朱砂点了一点。
“云云，生日快乐。”郁曼清粲然一笑，抱起小念云，用自己的额头抵了抵小念云的额头，亲了亲他的脸颊。小家伙最喜欢人家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咯咯的笑着，用力顶着郁曼清的额头，和她比谁的脑袋力气大。
“该出发了。”苏挽月从二楼下来，一袭紫白格子相间旗袍，梳着少妇头髻，淡雅柔和，温婉如水便是如此吧。
郁曼清放下小念云，捏了捏小人儿的脸颊，今天她也是穿了一身月白色旗袍，也是才做好的新旗袍。“再过几日就真的抱不动了。”
“是啊，小家伙不知不觉就这么大了。”苏挽月也捏捏小念云的脸颊，小念云含糊不清的嘟嚷着。
上了车，郁曼清看着苏挽月提着的礼盒，“你给妈买的什么？”
“都是些补药养生之类的，妈上次大病了一场，身子不如前了，得好好保养着，还有两件给妈的衣物。”苏挽月回着。
“苏家那边……你回去看过吗？前两天碰见你姐姐姐夫，说你爸妈念着你。”
苏挽月垂眸，微微叹了口气，“有好久没回去看过了，不敢去。”
“回去看看吧，伯父伯母也是为你好。”郁曼清自然知道她不敢回去的原因，但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如此说着。
“我现在就很好，有你，有小念云，这就足够了，我爱的人是阙云，我也不可能去嫁给一个我不爱的男人。”苏挽月烦恼，尽管自己多次向爸妈表示自己现在过得很好，不想再嫁人，但爸妈总催促着她再嫁，总明里暗里给她张罗再婚对象，一会儿是张家公子，一会儿是李家少爷，她也不能顶撞爸妈，毕竟爸妈是好意是为她好，但要自己嫁给一个没有感情的人那是不可能的，挺为难的，挺烦心的，现在回娘家都不敢回了。
郁曼清不劝她，也不鼓励她，也不支持她，在这种事情上，她保持中立态度，毕竟挽月这么年轻这么美好，为哥哥守着一辈子太不值了，但另一方面，她尊重挽月对哥哥的爱。
郁曼清没想到戚上华夫妇和他们的女儿也在郁家老宅，本以为像这种场合，有哪些人是不该碰到一起的大家心照不宣并且尽力避免。
“兰若、上华，你们也来了。”苏挽月温婉的打了招呼。
“嗯。”郁兰若穿着一身湖绿色旗袍站在戚上华身后，比以前细弱了些憔悴了些，她点了点头，比以前内敛了很多。
贺氏对于戚上华原是没有好脸色的，但念了几年佛经，看开了些，对戚上华也就没那么锋利了。
贺氏淡笑，双鬓已是发白，眼角上的皱纹是岁月的痕迹，“云云，来，奶奶看看……嗯，长高了些，比上次又好看了些……今天你可是小寿星。”说着便在小家伙颈上带了一块玉，是观音的模样。
小念云摸了摸玉，搂着贺氏笑笑闹闹，嘟嚷着小嘴告妈妈和姑姑的状，什么不给他买糖吃之类的。
贺氏对于郁念云是喜欢疼爱的，虽然知道他不是自己儿子的孩子，但小念云毕竟是过继给了郁阙云，姓了郁，儿子又没有留下血脉，贺氏也就把他当做是郁阙云的儿子，真心仔细的疼爱着这个孙子，三年来，贺氏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现在挂在小念云颈上的玉，是她特意到观音庙的去求的。
郁兰若和戚上华的女儿戚乐希怯生生的在一边拉着郁兰若的手，姥姥对于她，是疏远的。贺氏现在虽然不至于摆脸色给戚上华看，但三年前的前事种种，和郁兰若母女情分生硬了，和戚乐希这个有戚上华一半血液的外孙女儿也是不亲热的。
“乐希怎么躲在妈妈后面，许久不见又漂亮了些，来，舅母看看。”
苏挽月就是这么的善良好心，这场面很冷，很尴尬，她试着暖着气氛。
郁兰若看了看郁曼清，自身后拿了一个小礼盒，“云云，生日快乐，这是姑姑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
小家伙也不认生，高兴的捧过礼盒，“你也是姑姑？”小家伙很简单，只叫过郁曼清姑姑，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也是姑姑，但有礼物拿最大，连叫了好几声姑姑。
用过午饭，两个小孩子很短的时间内就玩到一块去了，没了小孩子，几个大人之间更冷清了，苏挽月可难做了，这实在是尴尬啊。
“妈，公司要开百货公司了，当初卖掉的现在又慢慢的回来了。”结束了上一个不冷不热的话题，苏挽月又找着话说。
“这样就好，公司我不过问，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贺氏点了点头，话是对郁曼清说的。
“是。”郁曼清应着。
“恭喜你。”戚上华突然开口，一双深沉的黑眸看着郁曼清已久。
“谢谢。”郁曼清有礼生分。
终于是没话说了，贺氏可能是看苏挽月辛苦，让人搀着午憩去了。
郁曼清去了自己以前住的院落，整个院子都荒了下来，快过年时才会有仆人来打扫一次。石桌石凳依旧，凉亭依旧，但那一荷池如今却是萧索寂寞浑浊，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早已没了，生了好些杂草。
郁曼清并不进房去看，拭了拭一方石凳，坐了下来，静静地打量着这个自己住了许多年的院落，到处都是回忆，荷池里曾经有很多锦鲤，她午后那一会儿总会拿着鱼食喂鱼，有一次郁兰若怒气冲冲过来，看见她正在喂鱼，二话不说推了她一把，还好荷池不深，湿了衣物，其他的倒没什么，后来戚上华也将郁兰若推下去过那个荷池。院子里曾经种满了她爱的芍药花，每到花开的时候，整个院子里都是芳香一片，她总是舍不得采摘，让它们慢慢花谢，郁兰若十七岁生日那天，戚上华没有送礼物，郁兰若第二日就带了几个小环来踩坏了一大片芍药花。
郁曼清慢慢的回想着，心里很平静，只是觉得人生无常，当初的她、戚上华、郁兰若谁会现在会是这个样子。郁兰若如愿嫁给了戚上华，而她放下了对戚上华让另外一个人占据了心。曾经以为爱上一个人就是一生一世的事，经历了这么多再看看以前，不管你曾经是个多么聪明的人，现在看以前总觉得以前的自己想法很幼稚思想很单纯。
郁曼清睁开眼，戚上华就站在她面前，双手插在西装裤袋里，看着她，凝视的目光和三年前毕竟是有些不一样了，比三年前他看她的眼神多了些复杂，毕竟经年岁月，毕竟物事全非。
郁曼清别开眼看着地面，就这样任由他看着，不言语。
“我能忍受你的冷淡，但不能忍受你去找纳兰允秋。”好久好久，戚上华说了这么一句。
“我也有我的不能忍受，比如你让人跟踪我。”郁曼清抬起眼眸看着他，眼底是愤怒。
“你也可以找人跟踪我。”戚上华微微勾起唇角来，风采自若。
“戚上华……你看看这个院子，有很多我们的回忆，那时候我们预想不到现在，但你不想我和你成为仇人吧，我和你曾经那么……如果你对付纳兰允秋或者他身边的人，就是在逼我，戚上华，你真的想做我的仇人？我们当初没有预想到现在，但现在我不想我们将来是仇人，毕竟，你在我生命中曾经那么重要过。”郁曼清站起身来，眼底已经没有了愤怒，她显得平静，却又微微有些伤感。
戚上华面色阴鸷，“他就对你这么重要？”
“重要，很重要。”她的语气坚定。
五个字有多重，重重的砸在戚上华的心上，很痛很伤。
他说，“你是在报复我。”
“不是……我从来没因为你的背叛心生愤恨，我只是觉得很伤心很伤悲很心痛，而现在不爱了就是不爱了，不是报复。”她答。
“我不信。”戚上华双手握住她的肩，“我不信。”他宁愿相信她还介意者三年前自己的背叛，他宁愿她的冷淡都是出于对他的背叛的惩罚，他不要这样的答案，他不要她这么淡然地对她说不爱了，他不要那颗曾经满满是他的心现在已经装进了别人。
“放下吧。”郁曼清说。放下一个人有多难，她经历过，很难很难，但终究还是放下了。放下吧，何必苦苦执着于过去，放下吧，昨日已逝，来日可期，人生还在继续，不要有那么多伤那么多悲那么多的勉强。
“我放不下。”戚上华一字一顿，他收紧双臂将她揽在怀里，掠夺的吻堵上了那张叫他放下的唇，他放不下，真的放不下，她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改过的机会，他也有苦衷，为什么还要对他这么狠。
郁曼清推着他，一脚踩上他的脚背，挣离他的怀抱，她顺手便甩了他一耳光。
一瞬间的声响的巴掌声然后寂静的可怕。
“我不会放手，小曼，即使是与你为敌，我也不会放手。”沉默些许，戚上华面色如冰，双手捏成拳，背过身去说着，然后他离开了这个院落。就为了今天一个巴掌，戚上华发誓他不会让纳兰允秋好过。
郁曼清留在原地怔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