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允秋无聊的半卧在病床上,医生交待不要过早的下床,以免影响康复,所以他也只得躺在床上,不敢妄动。睡了太多的觉,已经不想再睡了,又没有什么别的事好做,只好数着自己的指头,在心里第一百零一次叹着无聊。
郁曼清坐在窗边,翻看着带来的那本书,温和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让她周身蒙上了一层灿黄色的面纱,祥和静谧,除了偶尔翻书的动作,便真的是一动不动了,纳兰允秋不好意思打扰她,但最终还是忍不住了。
“好无聊啊。”纳兰允秋叹了口气,说着,看着郁曼清,希望她能有所反应,两个人说会儿话也是好的。
可惜,郁曼清毫无反应,只是又翻了一页书。
太不给面子了吧!纳兰允秋挑眉,“苏挽月,你看的什么书?看的这么入神。”好吧,就当你不是不理,而是看书入神了,没听见我在说话。
郁曼清将一枚檀香木镂花的书签夹在所看的书页里,抬头看着他,“《原富》。”
“《原富》?什么书啊?没听说过。”纳兰允秋平日里是很少看书的,也不爱看书,以前他爹在世时,逼着他看了些书,爹去世后,娘忙于绸庄和茶园的事,虽交待着要他好好的学习看些书,但根本不会有时间检查他有没有读书,所以他也便对读书不上心了。
“是英格兰的经济学家兼哲学家亚当?斯密写的一本经济学专著。”
“外国人的书?你看得懂?”纳兰允秋不相信眼前这个女人看得懂那蝌蚪一般的外文字。“嗯,是译本。”郁曼清明白他的意思,但却不会告诉他即使不是译本,她也看得懂。她是上海人,上海开放得早,受西方文化的影响也很大,由于不平等条约对外资在华办学的开放性,上海外资私立学校很多,她曾在一间外资私立学校学了三年,主要学的就是英格兰语和经济。
“可以让我翻一翻吗?我实在是太无聊了。”无聊到了这个地步,不爱看书的他也竟然主动要书看了。
郁曼清眼里明显的波动了一下,纳兰允秋注意到了,“难道我就不能看看书?”
纳兰允秋理解错了,郁曼清不是这个意思,她的意思只是——你看不懂的!这书即使是译本,上面每一个汉字纳兰允秋一定都认得,但纳兰允秋却一定是看不懂的。
郁曼清没泼他冷水,将书递给他。
纳兰允秋接过书,摆出一副很严肃的表情,摊开郁曼清用书签标记着的那一页,看了半响。
什么什么论地租、论通商条约,什么都市发展对农村的影响,字是认识,但理解可就有些……
而且这书和中国自己的书都一样的枯燥无味,有什么好看的呀,他现在明白苏挽月刚刚那眼神是什么意思了,就是嘲笑他看不懂的意思。
“你看这种书做什么?你看得懂?”纳兰允秋微微皱眉,表现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不想让她知道他看不懂,这书是挺深奥的,他不看还好,一看就有一种被人给比下去的感觉,说明他多没用似的,而且还是被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给比下去,挺没面子的。
“打发时间而已,看得懂。”郁曼清从他手中抽回书,淡淡的说着。
“哦。”仅仅只是打发时间而已,就看这么深奥的书,还看得懂,纳兰允秋有些自惭形秽,也说出来是为什么,如果现在是别的女人在他面前看这么一本他看不懂的书,他也许不会有这种感觉,但在苏挽月面前就不一样,他就是不想比她显得没用些。
“我也要看。”纳兰允秋朝她伸出手,意思是让她把书给他。
郁曼清有些不解的看着他,他不是看不懂?看不懂还要看?
“谁让这里这么无聊,没别的事儿做了就只有看书了,而谁又叫你手里有一本书,所以给我。”纳兰允秋有一点儿好,就是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就一定会去做,而且一定努力的去做好。
郁曼清多多少少了解他的性子,没再多说什么又将书递给他。
纳兰允秋接过,翻到第一页,慎重的从第一页看起。
下午杨氏和纳兰遇冬到医院看纳兰允秋,郁曼清则回了纳兰家。
走进病房看见纳兰允秋半卧在病床上认真的看着书,杨氏第一眼是以为自己看错了,而后是露出欣慰的笑容。
“娘……”纳兰允秋有些不好意思,他明白母亲的意思,自己以前是怎样的他比谁都清楚。
“看的什么书?”杨氏坐到病床边,问着。
纳兰允秋将书皮翻给杨氏看,“《原富》,挽月说是英格兰的一个人什么经济学家写的……这书是挽月的。”
“看得懂?”杨氏管理着纳兰家的生意,多多少少也看过一些经济方面的书,《原富》这本书虽然她没看过,但还是听过的,“是英格兰经济学家亚当?斯密写的,是严复的译本吧。”
纳兰允秋指了指书皮上的译者一行字,写的就是严复,“是的吧,我看不怎么懂。”
“怎么想着要看这种书了?”
纳兰允秋挠头,笑了笑,“这里实在是太无聊了,我只能躺在床上又不能做别的,就只好看看书了。”其实,他宁愿无聊着,也不愿看这种枯燥而又不懂的书,但苏挽月都看得懂了,自己一个大男人却看不懂,其实就是服不下一口气,但这种理由,怎么能说出口。
杨氏看着儿子一副故作自然的样子,明白肯定是什么刺激到他了,所以他才会看起书来,自己的儿子自己也是了解的,自己的儿子就是禁不起激将法和被人比在脚下的,既然书是挽月的,原因就一定在挽月那儿,杨氏明白但不说破,懂得给儿子面子。
“你爹要是知道你现在愿意主动读书了,一定会很高兴得,以前他没少逼你读书过。”杨氏欣慰地说着,脸上的笑容不言而喻。
纳兰允秋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哪儿是主动啊,是不愿被郁曼清给比下去才看这书的。
纳兰允秋又在医院住了几天,医生说可以下穿走动了,但纳兰允秋死活不肯再待在医院,医生只好交待了些需要注意的,让纳兰允秋出院。
那本《原富》,他花了差不多两天的时间总算是一字不漏的给看完了,但只看懂了一些浅显的,好多地方都没有看懂,纳兰允秋感觉到看了还是有些收获的,或多或少从书中他都学到了一些经济知识,譬如什么是交换价值,为什么商品要交换什么的等等,这对他以后接管纳兰家都是有好处的。
新研制出来的茶已经开始大量生产了,但茶园这边却出了问题。
县长接到举报,派了巡捕到茶园查了那批新生产出来的茶叶,却查出了那批茶叶有砒霜的成分,当下便派人抓走了杨氏。
“怎么办、怎么办……”纳兰允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却什么都做不了,他去过了县政府,但被人轰了出来,想要到牢里去看看母亲,也不被允许,平日里的朋友里也是有几个和县长家有些关系的,上门去找人,竟个个都闭门不见,这算什么朋友,纳兰允秋算是看清了,平日里聚在一起大把大把的花钱的那种叫酒肉朋友,没有什么真心相待。
纳兰家的人早就乱成了一团,闹得最凶的就是二房了,直嚷嚷着要选个主事的出来,纳兰允秋根本就没心思去想那些,由他们去闹。
郁曼清走进来,看见他这个样子,“别慌,会没事的,现在,你该表现出你该有的样子来。”她走到他身边说着。
“我怎么能不慌,娘现在怎么样了,我都不知道,我怎能不慌?”纳兰允秋心里焦急,不自觉的声音大了些,就像是在吼的了,意思到自己吼了他,他略微有些歉疚,转过身去,不看她,“我就说了我没用,遇到这种事情,我什么都做不了。”他挫败的说着,带着浓浓的自责。
郁曼清走到他面前,将手搭在他的手上,牵起他的右手,“会有办法的,我们一起想法子,但你不能慌,你慌了这纳兰家就乱了,来。”
“去哪儿?”纳兰允秋怔怔的看着她,她对他不是一向都冷冷淡淡的吗?她知不知道她此时的安慰让他好像哭,但男子汉是不能哭的!
“去做你该做的事。”
郁曼清拉着纳兰允秋,向纳兰家大厅走去。
大厅里,纳兰家的人都齐了。
大房里纳兰遇冬,大房偏房陆氏和纳兰迎夏,二房柳氏和纳兰逢春,还有纳兰家总管和绸庄茶园里的一些管事都在。
郁曼清拉着纳兰允秋坐在主位之一,另一个主位则做了柳氏。
“今天请大家来,是为了推选纳兰家新的主事,这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家也是不可一日无主的,大嫂出了这样的事儿,什么时候能出来还说不一定,选个新当家出来是一定的。”见人都到齐了,柳氏放下手中的茶,看了看纳兰允秋和郁曼清一眼,如此说着。
“二婶这话,挽月听不懂,我以为纳兰家现在该由谁来当家是很明确的事了,纳兰家规有云,继承者,当立嫡立长,如今,这嫡是允秋,这长亦是允秋,按照纳兰家的家规,这新的主事是允秋无疑了,还请二婶解释一下什么叫做推选纳兰家的新主事?”郁曼清双手交叠,站在大厅中央,冷淡犀利的眼神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最后停留在柳氏身上。
柳氏回看着郁曼清,冷笑一声,“解释?还要什么解释?纳兰允秋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若把纳兰家交到这种人的手里,纳兰家也只怕是会毁在他的手里吧,我相信纳兰家的列祖列宗也是不愿看到纳兰家就这么毁在一个败家子手里的。”
纳兰允秋听了这话脸色沉着,又不知如何反驳,这毕竟都是实话,他自己对自己都不够相信,也没有那个自信能做好纳兰家的主事。
“那是以前的事了,二婶又何必旧事重提,每个人都有过去,重要的是看一个人的现在,我相信不只是我看到,茶园和绸庄里的各位管事也都看到了,允秋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允秋了,二婶若再抓住以前不放,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毕竟每个人都会犯错,譬如逢春去年在赌场输了三万大洋,又譬如二婶私下将存放库房的云锦送给娘家人让纳兰家两倍赔了买家,二婶说,是吗?。”郁曼清早知道柳氏会这么说,也早就想好了应对之语。
柳氏面色一变,“哼,到看不出来你还是伶牙俐齿的。”
“伶牙俐齿不敢,我说的只是实话。”郁曼清走到纳兰允秋身边,“允秋成为纳兰家新任主事,大家还有意见吗?”
郁曼清明白只要堵住了二房人的嘴,其余的人对于纳兰允秋成为纳兰家的主事一事就算有意见或者心存顾虑,都不会说出来的。
众人交换着眼神,但没有人说什么。
“二婶呢?”郁曼清看着柳氏,问着。
柳氏轻蔑的哼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逢春,我们走!”柳氏也明白郁曼清是有备而来,再说下去,只会让场面更难堪,还不如就此打住,反正,纳兰家迟早都是她和逢春的,倒也不急于这一时。
“二婶慢走。”郁曼清礼数周全,说了声。
柳氏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看郁曼清,“别二婶二婶的叫得亲热,允秋还不承认你这个妻子呢。”
“允秋承认不承认,都不能改变苏挽月这个名字已经写入到纳兰家宗谱的事实,二婶是自然要叫的,除非二婶的名字不在宗谱上,如是,挽月便不叫了。”郁曼清竟也似笑非笑般,这话又是说中了柳氏的痛处,虽然柳氏的名字现在已经在纳兰家宗谱上了,但那是这几年才写进去的,理由是为纳兰家生了个儿子。
她本是贫苦人家的女儿,当年的纳兰二少虽迎她进了门,但因为嫌她出生不好,没把她写入族谱,如果纳兰德源还活着的话,也许她的名字还真不在族谱上。
柳氏面色又是一沉,狠狠的瞪了郁曼清一眼,这才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