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站,一阵冷风吹过。陶之瑶紧了紧大衣。
深圳的天气,常常前一刻还是夏天,转眼就变成了冬天。
看着路上的行人,有的穿着单衣,有的甚至还来不及换下T恤,再看看自己身上的大衣,陶之瑶有一种时光交错的感觉。
脑海里一不留神,又闯入两个星期前的重逢的情景。原以为早已被抚平的心,不会再起任何涟漪。却没想到,仍如此不堪一击。
如果是在四年前,如果没有思思,这样的重逢会不会正是她期待的?
只是现在,她却犹豫了。
她想靠近,她有许多的疑问想要确认。被她悉心埋藏在时光深处的初见,甚至那个已经丢失了密码的微博帐号。如果这是最后的机会,她不想放弃。
可人遇见了,时机却不对。
现在的她,已经不再是四年前的她,更不是八年前的她。现在的她,有对思思的承诺和责任。这一切,已经把所有的可能都抹杀了。
更何况,他肯定也有了自己新的生活。而她,也已经没有力气,再撑起一场独角戏。甚至把独角戏改编成温情浪漫的喜剧。
这样说服了自己,陶之瑶心里多了一丝平静。这正是现在和未来的她需要的。
等了许久不见公交车来,却突然停下一辆黑色的陆虎。
从车上蹦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夭夭,真巧啊,在这里遇见你。快上车吧,反正我们也顺路。”卓华边说边拉着她上车。
陶之瑶盯着她,卓华的脸上瞬间堆满了谎言被揭穿的尴尬,“好吧,我承认我们跟了你一小会了……”越说声音越小。
她说的一小会,是从陶之瑶到达车公庙,再从车公庙到红树林,然后走出滨海咖啡馆来到公交车站。只能怪他们的跟踪技术实在不入流。
车上有人按了下喇叭,后面有公交车就要到站。陶之瑶无奈,只好上了车。
这两个星期以来,卓华已经不止一次这样拦截她。不接电话,换来的就是一次次偶遇和顺路。
上了车才发现,这次车上多了个人。想下车,车子早已启动。
坐在副驾座上的卓华忙着介绍,“这是我们秦总。秦总,这是……”
“知道。”被身边的人打断,“这么大牌的设计师,连VeraWang,Westwood都自叹不如,谁能不认识?”他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刺。
陶之瑶没有看他,却已经知道他是谁,更能想象得到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她很想当他的话就是一场耳边风,可这场风竟把她吹得浑身不自在。
车内的空气仿佛凝滞。
卓华扯开话题,讲起她的朋友谁谁谁,刚举办婚礼,订的就是VeraWang的婚纱。言语中流露出羡慕。
陶之瑶听了一笑,全天下的女人,似乎没有一个不向往着做一个美丽的新娘。这个美丽,有时候简单到只是一个标签。
如果爱情有这么简单,是不是一切问题都不存在了?
车子在一个加油站停下,司机下车去加油,卓华也说下去买点东西。
车内只剩下两个人。
陶之瑶刚放松下来的身心,瞬间又变得拘谨。
她侧身看向窗外。耳边突然响起低沉如大提琴般的声音。“加油站有什么特别的风景?”
感觉有一股清冷的气场逼向她,身旁似乎有人靠上来。她一紧张,想要起身,头正好撞在同样也向外张望却突然转过来看向她的海啸宁。
红润的薄唇划过他高挺的鼻梁,湿热与冰凉相触的瞬间,她的脸倏地一热。心脏狂乱不已。
他的目光幽暗逼人,眼睛深处,是让人瞬间沦陷的泥沼,她的心似乎早已被困住,寸步难行。
她匆忙低头,避开他慑人的目光。揉着吃痛的额头。
他的眼神里掠过一丝不解。卓华每次给他汇报,都是关于她如何坚定地拒绝。是想象得出的笃定和淡然。眼前的她,为何却这样的不安,甚至有一丝恐惧。
“怕我?”清冷的嗓音,多了一丝温凉。
她抬起头,嘴角浮现一丝浅笑,“怕你?”像是回答,又像是在嘲笑他的多虑。
隽秀的五官,清淡柔和,并不艳丽,却很迷人。紧抿的嘴唇,不薄不厚,彰显一种不屈不挠的倔强。眼睛不大不小,眼神里有着他看不懂的……渴望和疏离。眼睫毛一闪一动,像蝴蝶的薄翼上下扑闪。
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张蛊惑人心的脸。蛊惑了他久已沉寂的心。
看似柔弱娇小的身躯下,暗藏着两股相反的力道,一股把他拉向她,另一股却又把他推开……
她浑身上下显而易见的矛盾,让他越来越好奇。脑海里闪过另外一张相似的面孔,他突然有一种莫名地冲动。
他吃力地剥开那道把他往外推的力量,终于,他的唇落在了她的唇上。轻啄了一下,迅速离开。
这一切只是冲动,不是心动。他在心里反复强调这一点。
她却早已万劫不复,忘了如何躲闪。
卓华拉开车门的声音,让相距不到1公分的两人,像触电般闪开。两人双双向两边车门靠,强作镇定,努力想掩饰着什么。
卓华递给他们每人一杯热咖啡。从他们欲盖弥彰的掩饰中,似乎觉察到什么。
车子已经加好油,司机也回到驾座,车子重新启动。
陶之瑶喝着热咖啡,把身体里莫名滋生的火苗浇灭。她还没想清楚,刚才的插曲是怎么回事,耳边又响起他的声音。
“陶小姐,我不是刘备,你也不是诸葛亮,‘三顾茅庐’事情能免就免了。你说呢?”语气仍是淡漠的,还有一种刻意营造的疏离,隐约中却多了一丝诚恳和期待。
陶之瑶长久以来铸就的坚定有些动摇。
脑海里瞬间闪过思思的身影。不,她不能失去思思,更不能违背自己的承诺。“快停车,让我下去。师傅,麻烦您在前面路口停车。”
她突然激动的反应,让卓华很生气。原本以为已经有了希望,眼看又被灭掉。自己这一番苦心几乎就白费。
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陶之瑶,你芳龄几何啊?你以为你还是二十岁的怀春少女吗?你知道现在二十岁的女孩都在做什么吗?你真以为我们请不到人巴巴来求着你是不是?唐师傅,停车,让她下去!”
陶之瑶真的如愿下了车,她刚站稳,车子便绝尘而去。
那一瞬间,她有一种逃脱后的轻松。
脸上却不知何时,是滚烫灼人的液体。除此之外,全身却感觉不到任何温度。陶之瑶情不自禁地再次裹紧大衣,企图让身体多一点温热。
只是,他的突然出现,像一场飓风。狂风暴雨的肆虐,冲溃了她精心修筑的堤坝。
冬日的天空,白的有些刺眼。
十字路口,陶之瑶举目四望,辨不清方向,自己到底该去哪?
记忆的门瞬间被打开,又匆匆合上。
脑海里一闪而过那个调皮的身影,唱着动听的歌谣。像是夏日里的一阵清风,抚平了她所有的焦灼。
行人匆匆,来去无影。
没有人去关注这个久久驻足在十字路口的单薄身影。更没有人注意到,她眼中一趟而过的柔情和绝决。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陶之瑶敛了敛情绪,加快步调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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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橙色的台灯下
陶之瑶从包里拿出一张邀请函。
她没有想到,“Timeless杯”设计大赛原来是秦氏集团主办。除了宣传,更主要的目的,应该是为旗下进军大陆市场的女装品牌时?玥招揽设计师。
更让她意外的是,她随手画的那几幅作品,卓华偷偷地帮她做成成衣拿去参赛,竟然还得了个银奖。
陶之瑶当然知道,卓华是在为她着想。
为了方便照顾思思,这四年里,她一直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公司,做着不愠不火的设计师。
“二十八岁,还带着一个孩子,你想永远只做个设计师?”卓华一语中的。
整个下午,卓华打了一个多小时的国际长途。苦口婆心,似乎就是为了让陶之瑶明白这个残酷的事实。
陶之瑶怎么会不明白。
她把邀请函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一直到最后落款的签名,秦海啸,龙飞凤舞般的草体,却力透纸背。
陶之瑶有些懊恼,为何一开始没有看到这三个字?
如果她知道今日的秦海啸就是彼时的海啸宁,她还会去见他吗?想必也是如现在这般纠结不堪。
卓华太了解她了,所以才会从报名、做样衣、参赛,到最后见他,都一直瞒着她。
她走到电脑桌前,把邀请函放在一旁。打开微博,那个久未登录的帐号,试了好几遍,仍然显示密码错误。
时光深处,那些遗失的美好记忆,仿佛一个丢失密码的帐号,再也不能重拾。
陶之瑶心绪瞬间变得有些烦躁,随手拿起邀请函扔进了垃圾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