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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你是一个Gay!

我喜欢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快乐地吃着东西,鸢儿经常会把三分之二一扫而光,而我只能消灭掉三分之一。

这一点,我特别羡慕鸢儿。鸢儿似乎丝毫不限制自己的食欲,就能够保持很好的身材,我却需要克制自己的食欲。

鸢儿只吃了几口,就开始趴在饭桌上哭了起来,小菜馆的服务员阿姨吃惊地看着我们,但不出声不理会。身处学校周边的小菜馆的老板们,早就学会了围观不动,不然,他们的生意,肯定会很惨淡。

我放下手中的筷子,用手轻轻地拢住了鸢儿的肩。其实,我是拿着筷子做样子,两盘菜,我一口也没有动。

“鸢儿,鸢儿……”我轻轻地叫着鸢儿,把她抱在了怀里。

鸢儿答应在图书馆等我,我论文答辩结束后再去找她。

“鸢儿,我最爱的是你。我决定一生跟一个人在一块儿,那个人,就是你。我们会有可爱的孩子,鸢儿。”我很坚定地跟鸢儿说着这些。可我分明发现,她的眼神里,有着一丝丝阴霾。

我在教学主楼的门口遇到了云顺,他的眼神清澈如水,仿佛照出了我的心事。

“我知道你肯定会来的,磊。走,我们上去吧!”云顺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冲我说着,反倒是我的脸微微红了。我轻轻地碰一下他的手,跟他一起向学院答辩室走去。

兄弟间,需要的就是这种默契。我知道,不管对于云顺,还是对于我,我们之间,这一辈子,都会是彼此最重要的人。

我们会有自己的恋人、家庭、孩子,可我们的这种重要和依赖,却不会因为这些而有丝毫减少。因为,我们在彼此身上,看到了彼此,感受到了彼此。

云顺帮我领了论文答辩登记表,那是一份八开对折、共计八页的装订在一起的薄册子。在穿过整个楼层,找到最里边我们所在的答辩室时,一路上不断有学生或学院的老师问着:“方磊,回来了啊?”“方磊,在北京工作怎么样了?”“方磊,你会留校吗?”……甚至有一位活泼的女生冲我喊了一句:“方磊,你真帅啊!”引得周围所有人都大笑了起来,所有楼层的人,都往我们这个方向看着。

我想我的脸肯定红了。云顺在左,我在右边,我们并排走着。我紧抓了一下云顺的手,云顺也回握了我一下。虽然我脸上的抓痕已经不很明显,但毕竟是渗出血了,应该还是能看得出来。我本来想用手挡一下,又放弃了,还是顺其自然吧。

整个楼层突然就很安静了,我想,所有人都在看着我们。这也是学院难得一见的场景,学院最帅的两个男子,并排走着,一起来参加最后一天的论文答辩。

那一次,我们俩的目瞪口呆率达到了史上最高。

“云顺,他们一定在讨论咱们俩谁更帅的问题吧?”我轻声跟云顺说。

“当然是我帅了,你……注意节食吧,不然,很快会成为大胖子。”云顺轻笑着,斜眼看着我。

我不置可否,心理想着:“胖就胖了,就算我成大胖子了,我的鸢儿,也一定会很爱我。”想到鸢儿,我突然心里一紧。

前边已经有十几个学生在排队了,每次只能同时答辩五个人,这给我们留出了添写册子的时间。册子很复杂,不亚于现场构思一篇小论文,而且也分成概述、问题解析、论证、观点、实践意义等不同的部分。负责答辩的老师,将根据这个小册子的内容决定向你提出五个问题。五个问题的好与坏,决定了你的论文,是优、良、及格还是不及格。当然,每个学生都希望自己是良,甚至优,如果是优,那你肯定就是优秀毕业论文了,甚至可能当上优秀毕业生。但这个希望很渺茫。按照学校历年惯例,优的论文,一个班平均只有一到三个,甚至一个都没有,直接给这个班剃光头。一个班平均五十个人,全校五千多人,全校顶多也就将近一百号人能得到这个荣誉,可想而知,这个优级别的毕业论文,得来多么不容易了。

云顺摇动我手臂时,我正在出神,虽然我很能写,很能侃,而且,三年暑假下乡和一学期支教的经历,让我对自己选的阅读教学这个方向特别有实战经验,但受上午不快的影响,还是没有回过神来。

“磊,到咱们了。”云顺边说着这句话,边推开门进去答辩室,我也跟了进去,耳边正好传来答辩老师喊我的名字:“方磊。”

“到!”我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大家都笑了。

一位女老师很温和地说:“方磊知道我们答辩一天累了,开一个轻松的玩笑,不错。”我定睛一看,这竟然是学校教师教育学院一位特别出名的讲师华老师。据说,她的论文和教学研究案例,已经成为国内大学生阅读教学的顶峰了。而年仅三十四岁的她,很快就将成为我们学校最年轻的副教授。

我心里有些七上八下,华老师专门过来我们文学院进行论文答辩工作,这该多严格啊?

当时我还不会想到,其实我的紧张跟我同时答辩的四位同学,甚至云顺相比,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论文答辩由三位老师组成,一共有五个答辩教室,我们是第五教室。每个答辩教室由一位学院副院长(院长)、一位教授(副教授)和一位非常优秀的讲师三人组成,他们要向五位答辩的学生,问出十五个问题,视问题的解答,以及之前已经交到他们手中的论文,来决定学生的最后论文成绩。

副院长或院长都是主管教学和科研,并且在国际国内有一定知名度的教授或学者;搭配的教授或副教授一定会是在自己的领域有着权威和不可小视的地位;而参与答辩的讲师,则一定是青年才俊,下学期,肯定会成为副教授,甚至教授都有可能。

晋川师范大学的官僚习气不是太重,官僚都是院校两届党委书记、副书记,还有各行政部门的,教学的院长们、教授们、讲师们书香学术气息还是特别浓,甚至纯净到你感受不到一丁点儿官味。

副院长先通问了我们一个问题,是关于教学理论方面的,我们来陈述。我们回答得都不是太好,我虽然回答得比较顺口完整,但明显,副院长没感到新意。再加上数天的答辩下来,人疲了也很正常。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了。不及格的,会不会在我们这最后一组中产生?

我抬头望着华老师,华老师也正望着我,她微微一笑,说道:“院长,我给你介绍一下情况啊。”

院长虽然有些疲惫,但还是温和地一笑:“华老师,你说吧。”

“院长,这位方磊同学,是咱们晋川师范大学有史以来,第一位以本科在校生身份在国家重点社科期刊上发表社科论文的学生。”华老师顿了一下,我能看得出来,院长对这个话题来了兴趣。华老师接着说道,“第二位,也是他。”

“真的吗?什么期刊?”院长的精神头儿瞬间高涨。

“《高等教育参考》和《晋川师范大学学报》。”华老师说出这两个名字的时候,院长和教授都惊呼了一声:“什么?”

这两本期刊,在国内做社科类学术论文的学者眼里,甚至在整个国内高校教授、讲师和研究生眼里,那简直就是文学青年心目中的《读者》杂志。

接下来,副院长兴致勃勃地跟我们五个人谈起了这两本学术期刊的事情。我们的紧张也一扫而光了。借着这个势头,我们分别把自己在支教和教学中的案例大讲特讲。我们不时看到,副院长和教授在自己的本子上记录着什么,我们在中小学的生动教学案例,对他们来讲,确实印象深刻。

副院长还跟教授提了一句:“王教授,我建议我们要立几个项目了,申请奖金,到中学,甚至到小学去做教学研究和实践。”王教授不断点头。

华老师后来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笑着看着我们。

突然,华老师说了一句:“哟,都快六点半了。说得快刹不住了。”

大家一起大笑起来。

副院长竟然跟我们一一握手,还拍我们的肩膀鼓励我们,他说:“你们这一组,是今年答辩最优的一组啊。”

当时,那真是热泪盈眶啊。

我分明清楚地看到,三人小组商量后,华老师写下了我们五个人的成绩:94、93、89、87、87。

我们这一组获得了史无前例的高分数,按照90以上就是优秀的标准,我的94分,有可能是今年所有毕业论文的最高分,云顺也顺利地是一个优秀,其他三位,按照80以上为良的标准,全部超级良啊。

我只能说,这是一个奇迹。

院长和教授走了,华老师留下来整理现场。

我突然很感动,愣愣地冲上去,给华老师来了一个拥抱。华老师愣在了那里。

云顺和另外三个学生,也一一拥抱了华老师。

我分明看到,华老师的眼睛湿润了。

后来,我还从院里辗转要到了华老师的手机号,给她发过去一条短信,短信很简单:华老师,真心感谢你。我们毕业,走了。

华老师是一天后回的短信:“方磊,你很像我的弟弟,特别特别像。他在十二岁那年不在了。老师真心祝愿你能顺利,一辈子顺利。”

看完华老师的短信,我没来由地哭了。

我和云顺在教学主楼分开,他自己回宿舍,我去找鸢儿。不知不觉,鸢儿已经等了我三个多小时。

云顺的背影有一些孱弱,绚红的落日正迎着他的脸庞,云顺留给我一个灰暗的背影。我心底突然就涌上了一丝莫明的忧伤,每看一眼云顺和夕阳,这些忧伤就加重一些。到后来终于不能再承受的时候,云顺的背影消失在了转角处。

我终于从一片阴霾中解脱了出来,我不明白,这种忧伤预示着什么,我想破脑筋也想不明白。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鸢儿,她的旁边竟然还站着老四成泽。一片阴霾立刻转变成了一腔怒火。

我压抑着自己走到图书馆门前,人未到,声音就到了:“哦,是老四啊。你在这里干什么啊?”

听到我的声音,成泽迅速转过了头,满脸惊谎。他捏着鼻子般说了句:“三哥……”

他的表情,加重了我的担忧。难道,他竟然跟鸢儿又发生了什么?

鸢儿转过头来看着我,满脸忧郁。我的心忽地疼了一下,刚才那种忧伤又重新袭来。

一个人的突然出现,打破了这种沉默。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人竟然是桃花。她一只手竟然拉着成泽的胳臂,一边转过了身,充满惊喜地叫了声:“哥……”尾声拉得很长。成泽比桃花要高出一头,他挡住了桃花的身体,我远远走来,竟然没有看到她。

我突然明白成泽为什么这样惊谎了,刚才的疑虑也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大一片阴云。

我三步并两步走过去,一把提起成泽的衣领,把他整个人按在了图书馆门前的石柱上:“成泽,我警告你!难道,这就是你对我的报复吗?你这个疯子,你要知道,鸢儿不爱你,一点儿都不爱你。”

我正准备一拳狠狠地砸在他的鼻梁上,桃花拦住了我:“哥,你在干什么啊?什么报复?”

我转过身来,对桃花大喊:“这小子在报复我!这小子太毒了!他没追上鸢儿,就来祸害我的妹妹。我今天要让他尝尝报复的滋味。”

成泽一张无辜的脸,晃在我的面前。桃花紧紧抱着我的右胳臂,用力喊着:“哥,我跟成泽是自由恋爱。”

在这句话面前,我一下子崩溃了,我瞬间被定位到一个“专制、封建、蛮横”的家长形象上。

成泽开心地笑了。

我一巴掌朝他扇了过去,但明显没用上全力。我没有想到,这家伙竟然成了我的妹夫,而且还是我妹妹自己选的。

成泽的嘴角流出了一道血迹,这家伙的牙真不争气。桃花抛下我的胳臂,朝成泽跑过去,掏出一张洁白的纸巾帮这小子仔细擦嘴角。哎,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成泽这个时候,竟然还笑得出来,他大声说了一句:“这巴掌打得好,说明三哥认了我这个妹夫了。”

我立刻无语,愣在了当场。

由于我的关系,桃花几乎跟我们宿舍每一个兄弟都很熟悉,她也是我们宿舍的常客。一开始的时候,宿舍的兄弟老以为我是想老牛吃嫩草,给自己培养潜力股。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咱身正不怕影子斜,原来桃花这个美女娃娃真是我妹妹啊。于是一个一个如狼似虎,纷纷想要当我的妹夫,如果不是我呵护有加,说不定桃花早就沦陷了。可让我想不到的是,桃花竟然选择了成泽。

我曾一度自以为是地想让桃花和云顺在一块儿,后来,云顺跟了慕小尤后,我又想把桃花和杨巨拉在一块儿,杨巨老实、可爱、单纯、富二代,肯定会对桃花特别好。但我万万想不到的是,桃花最终选择了成泽。

“花,你为什么选成泽,他哪一点儿能比得上你哥?”我问桃花。

桃花依旧是那种欢喜而讨人笑的表情:“可你是我哥,他是成泽啊!”

我似乎只有对此表示默认了。

“哥,你放心吧,你还是我最亲的哥。”桃花笑意吟吟地说,成泽在一旁附和着。

“比成泽还亲?”我皱起了眉头,我们三个一起大笑起来。

我真的释然了。花熟悉我们宿舍的每一个男人,我们宿舍的每一个男人都熟悉这个小妹妹。除了我,桃花不管最终跟谁在一起,我都不应该感到丝毫的惊讶。成泽虽然是个沉默范儿,还有点儿怯懦,但他很知道努力,认准了一件事情,会想办法去实现。他爱笑,说话懂得分寸和分量的优点,不正好适合在官场吗?在没有任何背景和后台的情况下,他能够在他乡的土地上,顺利考上公务员,这不就是最好的明证吗?

我相信,桃花会幸福的,成泽也会幸福的。我祝福他们,祝福我的小妹和我的兄弟成泽。

今天是7月1号,今晚是7月1号的晚上,离我们最终滚出母校,还有整整五天时间,按照社会上的说法,就是还有整整五个工作日,但绝不会再有一个双休,甚至单休了。

饥饿已经侵蚀了我,鸢儿还依旧看着眼前的饭菜,一动不动。我实在想不到,鸢儿现在在想些什么。我和云顺拥吻的场景,一定在她心里留下了可怕的印象。而且,这个场景可能一辈子都挥之不去,永远萦绕在她心底。

我突然感觉到可怕起来,鸢儿会不会最终决定离开我,永远离开我,去到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这辈子永远不再见我?我使劲摇了一下头,把这种想法从脑海中赶走,我不能没有鸢儿。我从来没有考虑过,没有鸢儿,我的人生会怎么样,我绝不能独自走下去。

桃花的离开,实际上已经从我心底深深挖走一块了。一年多以来,我一直把她当作自己的亲妹妹,就好像是我母亲给我生的妹妹一样。可她最终会离我而去,成为他人的新娘。你一定会理解一个父亲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上结婚殿堂时的感觉,哥哥同样也有这种感觉。痛并且高兴着。

我不能允许鸢儿离开我。我轻轻拥住了她,她在我怀里颤抖了一下,泪涌了出来,打湿了我的手、我的嘴和下巴。

不知道为什么,那种可怕的忧伤又袭卷而来。我的泪顺着眼角一直流到鸢儿的脸上,鸢儿会以为那是她的泪水。

我觉得我快要坚持不下去了:“鸢儿,我求你了,吃饭吧!如果你要我走开,我一定走开,好吗?”

“不,我不要你走。”鸢儿大声说,紧紧地抱着我,突然又把我放开。她开始吃碗里的米饭、盆子里的菜,很努力地吃。我想,那一定很苦,一定很没味道,就像口中同时嚼着黄连和蜡烛。

我也吃,这是我造的黄连和蜡烛,我要和鸢儿一起把它们吃光。

宿舍区愈发黑暗和凋零,已经开始不断有学生拖着行李箱走出宿舍区。在转弯到马路上时,他们都会回头再看一眼。再看一眼吧,这可能就是你这辈子最后一次看母校,看你曾经住过的大学宿舍。这也可能,也是你最后一眼看你亲爱的同班同宿舍同学,天南海北,我们今生有可能再也不会相见。

鸢儿回宿舍了。我独自听着离校学生拖着大行李箱走在宿舍区砖石路上那种巨大的“吱呀”声,心底里涌上了一种莫明的惊慌和失措。邮政局为了帮助学生邮寄行李和包裹,甚至在宿舍楼中间设了一个邮寄点,离校的学生,把带不走的东西打包好交给他们,付了钱,写上地址和收件人,就可以寄到任何想寄的地方。。

听着行李箱轮子滑动的声响,看到邮局那个简易帐篷昏黄的灯光,我再也忍受不了这种莫明的惊惶失措,逃也似的跑回了六楼的宿舍。

宿舍已经燥热得不行,整个宿舍,整个茱锦市,变成了一个大蒸笼。我拿起洗脸盆,冲着水龙头接了一盆凉水,劈头就浇在了头上,水顺着胸膛、肩膀直流下来,身上激起了一股冰冷冰冷的寒意。

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了2006年的冬天。

2006年的冬天,是我在大学校园里度过的最后一个冬天,这个冬天没有惯常的清冷,相反却有阵阵的闷热难当。迷茫、有些不知所措的我,忘记了眼前的路,当初的壮志凌云也荡然无存。毕业的日子屈指可数,本来雄心勃勃要考取研究生的我,却被突如其来的一次伤感击得晕头转向,心情一度在低谷徘徊,之后便毅然决然放弃了考研的打算,融入到社会滚滚洪流当中。人生当中的变数是自己始料未及的。

母亲害类风湿病后,身体每况愈下,特别是在弟弟刚刚懂事之后,母亲基本上就失去了自由行走的能力,后来还引起了并发症糖尿病。但在家人悉心照顾和昂贵药物的治疗下,妈妈的身体逐渐好转,维持在一个稳定状态。2006年暑假在家的时候,我还问妈妈,要不要报考研究生。其实那时候我心底是非常想考取研究生的。知儿莫如母,妈妈笑着说:“考吧,考博妈妈也会供你读的。”

2006年12月月初,正在紧张为期末和即将于一个月后到来的研究生考试复习的我,接到大舅打来的电话,家里出事了,让我马上回家一趟,但却不肯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当时我正在上晚主修课,已经晚上七点多了。我当即找到辅导员请了假。

大雪刚过一天,回家的路又是山路,刚刚在路中间融化出一道淡淡的黑影来。在我的再三恳求下,一个出租车司机才答应送我回家。横跨在茱锦市和潞水市连绵群山间的盘山路铺满了厚厚的雪,白天融化掉的雪结成了一层薄薄的冰。司机小心翼翼地开着车,平常三个小时的路程竟然走了七个小时。我是真真切切佩服司机大哥的勇气和车技,整个路途,我们仅仅遇到三次过路车。当我们走到凤鸠山附近时,车子在缓缓地滑下一个小小的斜坡时突然打滑失控了,猛地向盘山路一侧的悬崖冲去(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司机一直紧紧靠着山壁的一边行驶)。车子疯了一样向毫无遮拦的悬崖边冲去,司机的脸吓得煞白,双手不听使唤,口中连连哭叫着:“完了!完了!完了!”

当时我被一种沉痛的气氛所笼罩,似乎忘记了眼前的巨大危险,只定定地看着司机。只记得,司机下意识地向路面上猛打方向盘,然后一声巨大的撞击声传来,之后听到什么东西“嗵”地一声掉到了悬崖里边。我心里想着:我们完蛋了!已经掉下去了。

就在这时,司机猛地把我拖到了驾驶座上,然后从敞开的车窗口把我拖了出来:原来我们都没死掉,还好好地活着。司机蹲在地上,双手抓着头发“呜呜”地哭了起来。这时,我才发现,出租车侧着停在悬崖边上,已经有近一半的车身悬空了,而原来悬崖边的防护墩,整个儿地被撞了下去,刚才那声“嗵”的响声就是石墩摔下去的声音。挨近悬崖的那一面车身被撞的不成样子了。我把身上所有的钱掏出来给司机,司机不肯要,只收下了平时的正常车价。车是没法再走了,司机说,沿着这条盘山路一直走下去,就能看到一条高速路,爬上高速路,想办法搭上一辆顺风车,就可以到潞水市了。

我借着雪地的微光,在泥泞路里跋涉了三个多小时。因为衣着单薄,当时的我早已被冻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下意识地向前挪动着。搭上顺风车时,司机被我的脸色吓了一大跳,我向着座位靠了靠,说道:“放心,我不会死的。”他才继续开他的车。

母亲是在一次早饭后,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时突然发病的。她突然就说起胡话来,没人能听得清她在说些什么,然后她就很虚弱,像是晕过去的样子。家人急忙唤来了临村的中医,中医把脉后让赶紧送到医院。

母亲在医院输了整整一周的营养液和葡萄糖。医生说,这是身体缺少营养和糖的缘故,如果程度严重的话,可能直接造成植物人,甚至死亡。这是母亲因为低血糖第一次发病。

我浑身哆嗦着到家的时候,母亲已经出院了。父亲、弟弟和姥姥围着母亲坐着,母亲靠着被子坐在床上,闲聊着天。透过玻璃看到他们的时候,我百感交集。已经超过八十岁的姥姥,刚刚满十六周岁的弟弟,多病多难的母亲,沉默的父亲,他们围坐在一起的那种温馨,他们在一起艰辛困苦的生活,让我的眼泪夹杂着感动和悲伤,痛快地流了出来。

我扑到母亲的床上,母亲哭了:“磊,妈妈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心底也在想:“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妈妈了。如果不是那个结实的减速石墩,我和司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那一次回家,我坚定了决心,我不再考研了,我要工作,我要工作!

云顺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坐在水房燥热的地上,抱着一个洗脸盆,脸盆里的水早就干了。我今天的泪,也流干了。

云顺拿着我的毛巾,在水龙头上接了水,擦在我的身上。这是茱锦市一年最热的时候,早上一过九点,温度就直线上升到四十度之上,直到凌晨四五点,才能够有一点儿清凉。但这点儿清凉,转瞬即逝。就算你坐在地下,也会中暑。图书馆和自习室成为最好的去处,那里大窗大门,通风极佳,很难感到酷热。宿舍有一台电风扇,刚入夏的时候,还拿出来吹一吹,后来,吹出来的竟然变成了热风,吹谁身上,谁热一下。于是,直接把它打入冷宫了。

再后来就想出了办法,宿舍门和阳台门打开,对门宿舍也这样。穿堂风吹过,睡觉前接盆凉水从头浇下,身体差点儿的,也要擦一擦凉水。之后,再接一盆凉水,热得睡不着时,下来用凉水擦擦,于是再倒头睡下。

就这个样子,竟然度过了整整四年。

心里空落落的,就像少了什么东西一样。就像一个落水的人,在水里狠命地想抓住点儿什么,却一片汪洋;也像一个从高空坠落的遇难者,就算张牙舞爪,也只是一团空气从手中慢慢滑走。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跟鸢儿继续在一起,我不知道鸢儿还爱不爱我。这种感觉来得这样强烈,就算是慕小尤离开我,收到秦欢雨的结婚请柬,我也从来没有这种心伤的感觉。

我抱着云顺哭了起来。水房里其他洗澡的男生们,见怪不怪,继续自己的事情。毕业最后几天了,什么怪事情都有可能。两个大男人抱着哭咋了?男人也是人,男人也有泪啊!

“鸢儿!我无法想象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情况。”我给鸢儿发了短信,心也到了她那一边。

鸢儿没有回,在我快要失望透顶的时候,手机响了,是鸢儿的短信:“磊,我的心好乱。让我静一静。”

鸢儿爱我,却又开始抗拒我。是因为我和云顺吗?我叹然。

遇到鸢儿,只是一次偶然的邂逅和偶然的求爱,我是鸢儿生命里第一个对她说爱的男人。这个第一次,在她心上造成了巨大而深刻的印象,让她在近四年的大学生活里,永远忘不掉我。所以,虽然她后来名义上跟成泽在一起,并且有了一定的亲密接触,但她始终无法打破心里的这个结,始终无法跟成泽最终在一块儿。我的到来,点燃了她心中的这个心结,融化了她的整个身心,那是她狂热的爱的爆发。可,鸢儿不了解我这个男人;我也不了解鸢儿这个女人;这该不该是一见钟情,火热的一见钟情后,却是残酷的事实。鸢儿差一点儿成为一个放荡的女人,我却是鸢儿心中的gay。

你有权利爱上一个女人,当然也有权利爱上一个男人,爱是不分国界、阶级、阶层、贫穷、民族、肤色和语言的,当然,也不分性别,甚至不分种别。

一种巨大的伤向我涌来,让我几经磨难和挫折的心难以自制。我甚至想象着:如果在2006年冬天回家的那次车祸里,我的生命烟消云散了,也就再不会有现在这样的痛苦和折磨。

我深深地伤害了鸢儿,也伤害了自己,甚至伤害了云顺、欢雨、成泽、慕小尤、桃花,还有更多的人。而这种伤害,竟然还是我主动去伤害的。

如果有一天,我远离家乡亲人,身边再也没有了云顺、成泽,没有了欢雨、桃花、慕小尤,甚至没有了鸢儿,我该怎样孤单地活下去?我用被子蒙着头,偷偷地哭了。宿舍响起了老大刘光宇的呼呼鼾声,老二石辉哼哈的节奏,成泽和杨巨的鼾声均匀,我没有听到云顺的鼾声,我以为他睡熟了。我无所顾忌地小声地压抑地哭着,想象着。

后来,云顺和我说,他一夜没睡,一直听着我压抑的哭声。他的心无法形容地痛,难道这就是爱到深处的心痛?

再后来,我哭累了,就睡着了。睡着的时候,天微微亮,一股清新的凉风涌了上来,驱赶走了一天的燥热。

伤感无限的各奔东西

微风盛气,东方已一片金黄,但太阳还在地平线以下。想不到拥有著名酷夏的茱锦市,也有着如此美丽清爽的早晨。

这样的金黄,却已经快要刺痛我的眼。脚下的松蒲小区,已经逐渐显示出它的美丽,最前边是鼎立而起的食堂和服务设施,八幢学生宿舍楼拔地而起,形成错落有致的三排,围绕着它们的,是行车道、步行道、草场、小树林,还有一个小公园、两个小喷泉,热水房在远远的西北角。除了宿舍正南大门,其他各处,都用两米多高的铁栅栏分隔开来。除非你会轻功,或者拥有不怕伤害的身体和坚强的毅力,否则,你很难爬过铁栅栏。宿舍区里,遍布着大片大片可以让情人们约会的空间。

在我暇想的时候,阳光吹破云海,终于升了起来。整个宿舍笼罩在一片金黄的刺眼里,树叶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耷拉下了叶子。

我情不自禁地向鸢儿的宿舍楼望去。从我站的角度望过去,刚好能够望到对面宿舍楼的两个大门,人员进出一目了然。唯一遗憾的是,鸢儿跟我一样,住在阴面,我们中间,整整隔了一百个宿舍。

“是鸢儿,那一定是鸢儿!”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刚一迈出宿舍楼就被阳光包围了。

我大声冲下边喊着:“鸢儿!鸢儿!等等我,鸢儿!我是方磊!鸢儿!”

两座宿舍楼前就突然响起了起起落落而巨大的笑声,我不曾想到,早上看日出的人竟然这样多。这样的看日出机会,还有五次。7月7号早上过后,我们将永远地离开这里。

那个身影停住了,往喊叫的方向看来。阳光立刻迷了鸢儿的眼,她用手挡住阳光,下意识做出一个迷人的姿势,笑声立刻消失不见了。

我用力向鸢儿挥着手,大喊着她的名字。

鸢儿背着一个小包。今天是拍毕业照的日子。所有学生都要到学校去,跟朝夕相处四年的同学老师留下一张合影。然后再几年、十几年、几十年后,面对着这些照片回忆、伤感、甜蜜。

鸢儿穿得很漂亮,并且把头发整个地扎起来了,露出洁白的脖子,这更增加了一份女性的美。我知道她要到哪里去。

鸢儿看不到我,只能听到我的声音,她回头望向我这个方向的时候,一定惊起了不知道多少美丽的惊叹。

鸢儿转身走了。我不止听到了一声叹息,其中也包括我的。鸢儿没有回应我,她只是往我这个方向看了几眼,停留了一会儿就走了。

那座最朴实无华的二号教学楼,尘世的岁月已经在它身上轮回过六十个甲子,可它依旧坚强地挺立在那里,向着先它而逝去的它的后代教学楼们肃穆沉默着。

我踏着石子铺成的仅供三人并行而过的小路,向二号楼走去。我想象着,在四年前的一个秋天,2003年的秋天,有一个美丽而清纯的女孩,在突然降临的倾盆大雨中,无助地跑着。而二号楼,是她的庇护所,2308教室,是她幸福的终点。

我想象着,一个被雨水浇透衣服,把玲珑美丽的胴体印象在两个班级所有学生面前的鸢儿,是多么迷人和美丽!

之后,这个美丽迷人的女子,就慌不择路地坐在了我的身旁。而我就轻率而随意地“咬”着她的耳朵说了句:“你很可爱,我们在一起,好吗?”

我不曾想到的是,这次“咬”耳朵,和那句“你很可爱,我们在一起,好吗”会产生这样大的效果,让一个女子整整爱了我三年,而这个女子的影子,也整整埋藏在我心底三年。直到三年后,我们再次偶然相遇,这种爱,像火山喷发一样爆发,势不可当。

可我却亲手毁掉了这炽热的爱,在鸢儿和我自己间放置了一座巨大的山。我不了解鸢儿,鸢儿也不了解我,让我们在一起的,只是单纯的巨大的爱。

走完最后十一节楼梯,再转一个弯,就能看到2308的大门了。六扇小门两两组成一扇大门,这个教室可以容纳三个五十人的班上课。门前是一条浪漫的走廊,宽大叶子的法国梧桐在走廊上空打起了无数把小阳伞,阳光透过金绿色的叶子照射到走廊上来,让人恍惚,让人多情。

我原来以为,鸢儿是要留给我一个背影的,可她没有。我刚站上最后一级楼梯,鸢儿就像一阵清凉的风扑了过来,一直扑到我的怀里。我用尽全身力气站好,保证不让我们两个滚到楼梯下去。

鸢儿的泪打湿了我的嘴、下巴、脖子和胸口。她哭着说:“我知道你会来的,你一定会来的。你知道的。”

朦胧中,我仿佛看到2308教室里,一个男孩轻轻地将嘴放到旁边那个女孩的耳朵旁,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耳朵,对她说道:“你很可爱,我们在一起,好吗?”那个女孩的脸红了,男孩的脸也红了。后来,他们就幸福美满地一起度过了四年的大学生活。

我的泪突然就涌了上来,打湿了鸢儿的头发,鸢儿的额头、眉毛、鼻梁、嘴唇……鸢儿抬头看我,她感到了我的泪。

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女人哭了,两个人一起哭着,在曾经最浪漫幸福的二号楼绿色走廊里,金绿色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

这时候,我多么希望,我和鸢儿,就是那一对一起幸福地度过四年大学生活的男孩女孩啊,可惜,我不是那个男孩,鸢儿也不是那个女孩,我们不是那样的一对。

我们在对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并彼此吸引,种下了一颗爱的种子。可未曾想到的时候,这颗种子多年以后才发芽,巨大的爱的力量让它很快长大。可种子不了解自己,种子茫然地爱着,然后狠狠地伤着。

我拥着鸢儿坐在了我们曾经坐过的第一排座位上,看着依旧漆黑的黑板。天太早了,太阳六点就钻出了地平线,现在不是上课的时间,甚至不是起床健身的时间,更不是吃早饭的时间。整个校园,浪漫而死寂的静,远处传来清脆的鸟鸣,只能给这种浪漫的死寂增加一丝凄凉的味道。

如果从背后看来,我们绝对是一对怀旧而浪漫的情侣。马上要毕业离校了,再来看一看曾经坐过数次的教室,再来回味一下课堂上呢喃情语的场景。可他们错了,这是一对悲伤异常的情侣。

一阵轻微的喧闹传了过来,后来就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大到整个校园都有些沸腾的感觉。鸢儿抬头看了一眼手机,轻声对我说:“吃早饭了!”

我抬头看了看手表,七点二十,是早饭时间了。那阵喧闹,正是那个巨大的学生食堂传过来的,学生像巨大的浪潮一样,拥进拥出,不可开交。如果你不大声喊叫,近在咫尺的人,也听不清你的话。食堂,是一个幸福地,也是一个魔鬼地。

我和鸢儿静静地站了起来,我突然又紧紧地拥住了她。我害怕,我害怕这个深爱的女人,会离我而去,让我再也找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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