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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5章

晃眼间,自己手臂上女子的手颤抖不止。

聂擎天双眉蹙起,眉心两道深壑满是嫌恶,然而除却嫌恶,亦有不舍。

不舍!

这世上除了妍儿,他还有什么舍却不下?纵是自己的性命,亦可舍去。

而如今...

许是‘不舍’二字太令他措手难及。受惊一般,手臂猛然前收。

“啊...”

菱儿身子随着他的劲力骤然前倾,双手难以握捞,倏地离开他手臂。

跌倒在地,纤细的手、娇嫩的颊与地面荆棘乱枝碰撞。

皮开肉绽,却不觉得疼痛。

想必是,心中的疼痛遮掩了一切。

噗噗声响,在静谧夜色下,分外刺耳。灯笼中棉油灯霎时间燃着。

冷宫孤院,火光大亮,宛若白昼。

强烈火光照射下,双目难以张开,眯做一条细缝,菱儿瞥目看去。

叠摞数尺的千卷画轴,在闪烁火舌中扭转变形。

画像中,男子双目也似燃着烈烈火焰。

“公子,十年间,三千多个日夜,菱儿鲜少眠休,一笔一笔勾勒公子衣衫褶皱,一点一点渲染公子颊边唇上颜色,公子唇色可浅...唉...。”

叹息声中,菱儿颤噤噤站起身,一双妙目中神采渐渐流失,绝望之色有如藤蔓蜿蜒至眉梢眼角。

“公子随手掷下灯笼,投下火苗,便让这千卷画轴葬送火海...”

菱儿胸腔之间宛如利刃翻搅,喉间腥咸,血水自惨白的唇上淌下。

聂擎天眸色微微一动,双眼间怜惜之情稍闪即隐,视线投在毒草丛。

“朕,从未请你为朕作画,你当时落笔之前,早该想到你无论付出多少心血,都是此种结果。”

“呵...”

清浅的笑声从喉间溢出,菱儿以手背擦拭去唇间血迹,小心翼翼藏起自己的狼狈不堪。

“公子有何打算。心妍的画像,菱儿未能完成。...菱儿白白占着公子恩赐的冷宫长达十年之久,心中...着实惭愧。”

“杨菱儿,你是朕唯一拥有过的女人,却也是朕唯一深恨不已的女人。朕不愿想起与你有关的一切,每每想起,面如梦靥临头,生不如死。于是,朕请你离开,去一个朕看之不见,听之不到的地方。你我,自此决绝。”

聂擎天左手伸到腰间,握住剑柄,倏然抽出长剑,剑刃凝霜,寒芒乍闪,剑尖晃晃指向菱儿的胸口。

公子才是时间最为狠心之人!

菱儿身子猛然一晃,剑尖并未刺到身上,疼痛却已经涌遍了四肢百骸,惨然一笑,两点水迹划过眼尾。

“公子,早知如此,你少年时不该自火刑场救下我。少年之后的情意,成人之后,你又怎会与菱儿一般深埋在心。罢了,能够偷活二十余载,终究亡命公子手中,也不枉一生。”

菱儿缓缓闭起双目,耳听剑声挟风,刺向她的心房所在。

听长剑来势,他没有丝毫迟疑。

“杨五哥,咱们不能见死不救,快些去阻止擎天哥哥,不能让他杀了菱儿!菱儿毕竟...毕竟是他唯一的妻。”

屋角后,白薇面露惊忧,握住杨煜的腕,便欲挺身纵出。

“聂国主!剑下留人。不要伤害我母亲!”

暮然间,一道稚气未脱,却缠有浓苦的少女嗓音在冷宫院门之处响起。

白薇腕上一沉,被杨煜反手握住,她回转头去,杨煜双目正自注视着她。

“小白薇,先别冲动,看看局势,再做打算。”

白薇颔首,缓缓伏地身子。

长剑,于菱儿胸前三寸之处,止下。

菱儿倏地张开双目,院门处那道嗓音,是这世上唯一能够使她觉得自己是一个活人的声音。

凝目望向门畔,入目之处,细雨下,少女双眼满是泪迹,孤单站在那里。

“聂国主,不要杀害我母亲。”

少女疾步来到菱儿身前,横身夹在在菱儿与长剑之间。

菱儿与长剑之间只有三寸空隙,不足少女容身,她擦剑而行,剑尖划破衣衫皮肉,鲜血急湍涌下。

“芊芊...”

少女正是芊芊。

菱儿拥住芊芊的身子,后退五步。

聂国主执意不肯撤剑,她做母亲的无法看着女儿血流不止。

“芊芊,小傻瓜,你不知痛么?可不能挡在母亲的身前。”

菱儿撕下身上白衫,微微俯低身子,替芊芊包扎胸前创口。

“母亲,你莫哭。芊芊不痛...”

芊芊娇然一笑,抬起左手拭去菱儿颊边泪水。

菱儿心中大恸,倏地拥女儿在怀中,抽噎声由轻转浓,由浓转作难抑、难歇。

“好芊芊,母亲愧对于你,连最最普通的生活也难以给你...”

“与母亲在一起,芊芊已经最是知足...”芊芊拥着菱儿的腰际。

母女两人的哭声近在耳边。

聂擎天握剑之手微微颤抖,缓缓垂低,剑尖指在地面,一片枯叶落在刃上,断折成两半。

“芊芊,你出去,朕答应过杨菱儿要将你养育成人,便不会食言。今日是朕与你母亲做以了结之日,你莫要多言。”

“父...聂国主,你...你罚芊芊好不好?让芊芊代母亲受过,母亲她好苦,你...你对母亲好一点,让芊芊代替母亲而死,好不好?母亲欠你什么,芊芊来偿还...”

“住口。若是你坚持,朕可满足你的愿望,送你母女二人同去。”

聂擎天一声轻喝,充满恼怒之情。

芊芊身子猛然一缩,面上神情惊恐,显然害怕已极,心想这是自己的父亲,可不如大胡子叔叔那般温柔。大胡子叔叔待他的儿子杨怅,可亲近。

“公子,让菱儿与芊芊说一句话,而后,菱儿给公子一个满意的答复,可好?”

菱儿淡淡笑着,迎进了聂擎天的眸,后者如同遭受火炽,匆匆别开了眼。

“不要耽搁太久!天色将明,朕还要早朝。”

聂擎天微微侧过了身,走远了些许,并不窥听菱儿母女的话。

“芊芊,你给母亲跪下。”菱儿声线严厉,凝着芊芊的颊。

芊芊一凛,双膝委地。

“母亲。”

菱儿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芊芊,世上男儿皆无情。母亲要你发誓,这一生一世不得对任何男子动心!再有,冤冤相报,难结难了,母亲也要你发誓,此生无论母亲发生什么,你都不得记恨你父亲,更不许为母亲报仇,你只要安安好好的张大成人便是。”

芊芊心中有如潮涌,她年岁尚小,不懂何为对男子动心,更加不懂何为世上男儿皆无情。

但是,母亲受父亲冷落,她如何能不记恨父亲。

而且,母亲若是出了意外,她岂能不闻不问?

“芊芊不懂,何为不许为母亲报仇,母亲...你...你...”

“不许多问。母亲的话,你不听么?还不立誓!”菱儿双眉蹙起。

芊芊唇瓣颤抖,泪珠一颗一颗自眼眶滚下,向菱儿磕了三个头,而后右手抬至脸侧。

“芊芊向母亲起誓,这一生一世不会对世间任何男子动心。不会记恨父亲,也不会...不会为母亲报仇。”

菱儿略略点头,“若违此誓,母亲死难瞑目,你可懂得?”

芊芊连忙道:“是。芊芊一定谨遵母亲的嘱咐。”

芊芊乖巧懂事,菱儿心生疼惜,将女儿扶起,望向丈外清冷月光下的男子。

“公子,可否让候在院外的侍卫,将芊芊送回柴房?她明日...明日还要起早与奴婢一起打扫庭院,不是么?”

聂擎天背影微微一僵,缓缓转回了身,左手向门处挥了一挥。

“来人,送芊芊...送公主回房。”

菱儿微微苦笑,这‘公主’二字,说了出来,可有什么趣味么?芊芊可从未得这二字庇佑。

脚步声纷乱响起,两名侍卫踩着枯枝进入院中,一人各持一只纤细手臂,将芊芊向院外带去。

“母亲,我若是走了,那你呢?明天...明天芊芊还能看到母亲么?明天芊芊还来看母亲作画,好不好呢?”

芊芊脚步拖沓,扭回头深深打量母亲的颊,生怕以后看不到母亲,这时视线竟移不开来,到得日后,大唤‘母亲’二字,却无人应答,那可是世间最痛之事。

“芊芊乖,母亲等你来为母亲磨墨。”

菱儿面上笑意温柔,眸中亦投出两道不舍的光。

待芊芊身影消失在了门处,菱儿收起面上笑意,淡淡望向聂擎天。

“公子,请执剑。”

“嗯。女儿,朕...会照顾。”

呼呼风响,长剑薄刃,划破雨丝,急急刺向菱儿心口。

这一剑之后,便可洗清过往诸多耻辱,聂擎天便再无不可回视的过去与污点。

然而...

剑尖,触衣即止,再也刺之不下,甚至连一寸肌肤也不愿伤及,是否,剑尖不舍佳人?

“是了,菱儿却忘了。”

不期然间,菱儿幽幽开口,声音如蝶翼,飘渺难描。

聂擎天眉尾轻颤,竟有心回答她的话,一直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不是么?

“忘了什么?”

“公子手中之刃,定是世所难寻的宝剑。”

素白细腻的指,轻轻抚过剑身,刃破指腹,血珠凝在剑刃,久久不落。

“若是以这剑杀了菱儿,那么岂不是...脏了公子的利剑?公子前后两次驻剑,皆是因为恐脏污长剑,不是么?”

菱儿抿唇笑了一笑,将眼中泪迹逼回眼中。

“公子,菱儿曾向你说过许多许多次珍重,今日,最后再道一次珍重。”

最后一次,道声珍重。

“公子珍重...”

聂擎天心中一动,这四字,可还忘得掉?

菱儿微微一笑,倏然转身,白裳裙裾圈转如花,双臂轻展,扑身向前,淌入毒草毒株乱丛之中。

“菱儿!”

聂擎天惊然嘶吼出声,握剑之手,五指骤然松脱,剑身重重委地,斩断地面数寸后的枯枝。他伸手向前抓去,指尖却是连她的衣料也不曾触到。

公子在唤她?

不,是她听错了!

乱株丛中荆棘刺破肌肤,毒素侵袭血管,向身上各处涌去,一点点吞噬身体每一个角落。

菱儿双眼发昏,朦胧之中,前方不远,毒草乱株丛深处,仿佛有一名白衫男子在向她轻轻挥手。

那人是...

“是公子...”

菱儿低喃,脚步越发紧促,拨开枝丛向那人追去,她每走一步,那人便向后倒退一步。是有意躲避她么?

“公子...”

“菱儿,快回来!不要再向前走了,朕在毒草丛外,你回转了身来,就能看到朕...”

聂擎天声音之中满是焦急,毒草之中,仅一株,便足以令人致命。

菱儿脸上笑意渐浓,“公子等等菱儿...”眼前那幻影飘飘然驻步,菱儿紧步而去,衣衫布料被荆棘挂的破烂不堪,黑色毒血自创口涌出,终于来到那幻影之处,偎依在那人怀中。

直到,身子轰然前倾,趴在数株矮丛之上,刺得满身伤口,才知那人影是自己的幻觉。

泪水绝了堤。

不是。

那不是公子。

千毒草丛之中,唯有菱儿。

痛,自心底肺腑袭上,鲜血自口中喷出,眼前黑影乱晃,却是她穿梭丛间,惊动了栖卧花朵上的毒蜂。

头脸、肩头、手臂,被毒蜂蛰的极痛。“好痛...”

“菱儿...”

聂擎天颊上温热,抬手触了,方知是泪。

那女子便在丈外,隔着千毒,他却步不前。

不爱她,于是可以置身事外么?

可,心中却痛了。

冷宫院外一阵喧嚷。

“芊芊公主,你不能回去!皇上有令要咱们送你回房...啊呀!”

而后,身影一闪,芊芊奔进了院中,她手中紧攥匕首,锋刃之上,挂着丝丝血迹,方才割在那拦阻她的侍卫身上手臂上所致。

“母亲!”

芊芊望着毒株之内的女子,大声疾唤,声音凄厉沙哑,已难成声。

“母亲回来!”

芊芊疾奔而至,扑身便向草丛之内奔去。

腰身骤然一紧,被一只冰凉手臂钳住,那人纵跃而出,落地时,已在丈外。

“芊芊,不要送死。你母亲刚才交代你的话,你可忘了?”

他声音比这夜的雨还冷。

芊芊心中却慢慢的暖了起来,抬眸望去。

少年丰姿如画,左眉尾红印,在夜间亦使人心中收紧。

呼吸,漏了一拍。

“是你...怅儿!”

芊芊认出了少年,正是大胡子叔叔的儿子,杨怅。

“我要去救我母亲,你不准拦着我,不然我还要拿匕首刺你。”

芊芊疾步便朝草丛奔去。

杨怅伸手扼住芊芊的腕,“你母亲身中千种剧毒,已经没救了。你去,只是平白丧命。”

芊芊手腕生疼,他的手如同铁箍越收越紧,她泪眸回视。

“那芊芊便随母亲一同丧命,也...也不要母亲一人孤单离去!”

“那也于事无补!”

“芊芊乐意!”

“你!”杨怅气结。

“放开我!”

芊芊用力向回抽手臂,却不料杨怅丝毫不将她丢开。

她气极之下,低头咬住他的手背,只觉丝丝腥咸进入口腔,低眼看去,却是昨日她以匕首划在他手背上的创口,一咬之下,创口破裂,鲜血直淌而下。

芊芊心想一酸,泪水簌簌落下,滴在杨怅创口之上。

蜇噬的痛意使得杨怅手臂轻颤,却依旧不肯放开她的手腕,冷冷道:“你帮助过我父亲,我...我不能看你送命。不要送死。”

芊芊惨然一笑,“怅儿哥哥,芊芊不能从命。母亲她...她的命好苦。芊芊要陪她...芊芊必须陪着她,不然她一人会孤单。”

右手执起匕首,朝着自己左腕切去,芊芊愿意自断一腕,以挣脱杨怅的手,而不愿以匕首伤及杨怅身体,使他吃痛躲避。

“不要伤害自己,我放开你!”

匕首触及芊芊肌肤前一瞬,杨怅大惊之下,丢开了手。自然有人会拦阻芊芊。

芊芊一得自由,身影疾驰,喘息间便要进入丛中。

“站住!”

草丛中,菱儿低声喝阻,缓缓转身,气息已弱,恍如游丝。

“母亲还未离你而去,你便将母亲的嘱托忘了!”

芊芊登时止步,颤着嗓子道:“芊芊没忘...”

“念一遍,给母亲听!”菱儿泪眼模糊。

芊芊泪落,声音颤抖,“芊芊向母亲起誓,这一生一世不会对世间男子动心。不会记恨父亲,也不会为母亲报仇,会安安好好长大成人!”

菱儿微微一笑,瞥目望向聂擎天,却见他双目满是茫然,仿佛陷入了极大的迷惘之中。

菱儿伸手到怀中摸出一物,左右摇晃,倏地亮起了一点火光。

是一个火折子。

手轻轻向上抛出,火苗在空中勾勒出一道弧线,噗的一声落在毒草丛内,呼的一声,火苗窜起数尺,十数丈见方的毒草丛,一寸寸、一尺尺卷入了火舌之内。

芊芊望着火海包围之内的母亲,缓缓跪倒在地,大声说道:“母亲,芊芊向母亲起誓,不会为母亲报仇,不会...”

十指成拳,掌心刺痛,指甲没入血肉,鲜血淌下。难道...母亲便如此白白丧命?

“擎天哥哥!快命人施救!兴许菱儿还有救!”

白薇与杨煜自看到菱儿扑身入毒草丛一瞬,便闪出屋后,疾步朝近处奔来,然而赶到近处之时,一切已晚。

闻声,回神。聂擎天微微苦笑,看着火焰慢慢席卷而去,仅剩数尺便要吞没满身荆棘创口的女子。

“已经迟了。一切都迟了。”

“擎天哥哥,你...”

倏然间,冷宫院外一阵脚步声起,来人不下数千人,白薇的话便即止住。

“冷宫内火光大盛,驸马爷和公主想必躲在这里了,进去搜!”

白薇、杨煜互看一眼。

“杨五哥,我母后所派的追兵到了,咱们快离开!”

“嗯。”杨煜看向杨怅,“小子,你只身来的?三哥可有拨兵给你?”

杨怅眸光一动,颔首道:“五皇叔果然聪明。”眸光睇向聂擎天,“聂国主,我手下数千士兵,掳了你吉恩几千士兵,穿上吉恩兵的军装,混入了你皇宫之内。咱们现在要离开,劳你阻住这些吉恩追兵。不然,我传出号令,我手下士兵,便要在你皇宫之内小小的开场杀戒。”

聂擎天手臂一震,“你...”淡淡一笑,“不愧是杨骜的儿子。不过,你以几千士兵,便要让朕对你惟命是从,未免太不将人放在眼中了。”

杨怅剑眉挑起,淡淡道:“忘了告诉聂国主。那些士兵通通埋伏在了凤和殿,凤和殿中的主子是谁,不需我提醒你吧?”

凤和殿,正是皇帝生母,于清凤,吉恩太后的居所。

聂擎天心中一紧,唇角露出苦色。

便在此时,数千精兵纷纷涌进冷宫之内,将院子清醒看进眼中之后。

“驸马爷果然再此!将他拿下!”

“别伤了他性命,太后娘娘说是要捉活的!”

士兵呼喝之下,一齐持刃朝杨煜蜂拥而上。

“都退下。”

聂擎天左臂微微抬起。

“随他们去吧。母后那里,朕去交代。”

数千士兵莫敢违背君令,登时止步,队伍后头的士兵没有听到皇帝的话,并未住步,于是碰在前面人的后背之上,登时间东倒西歪,摔跌在地。

“杨五哥,咱们走。”

白薇拉着杨煜率先跃出了冷宫。

杨怅攥住芊芊的手臂,“你留在此处,并不安全。”拉着她向冷宫一处疾驰而去。

芊芊回眸望着火海,火光中,已然不见了母亲的身影。

“皇上!”

“那可是千种剧毒,皇上三思!不可为了冷宫女子而...”

待芊芊随杨怅纵上宫墙之时。忽听得院中数千人呼声震天。

发生了何事?

何以士兵如此乱了阵脚?

芊芊扭转了头去。

入目之处,一道颀长身影缓步踱至毒花毒草之中,绚烂毒花恍若化作他身上龙袍之上的刺绣。

是聂国主!

是父亲!

芊芊心中一阵怦怦跳动。

却见聂擎天唇角带着浅浅笑意,缓缓在枝丛中踱步,目光凝视着眼前火海。

他为何笑?是否在火焰缝隙之中,瞥见了冷宫女子的面容。

**

次晨。

雨势加急。夏风转冷。

吉恩帝都外,百里处,茅草亭下。

白薇衣衫单薄,寒噤不止,立在亭檐下。

肩头一暖,扭头看去,已然被人披上一件衣裳。衣衫上留有他薄薄体温。

“这件花衣裳,五爷不喜欢。让你披着,倒也合适。”

杨煜在白薇身后,微微笑着。

“薇儿,...我...我这么唤你,你可介意?”

他的气息,洒在她耳侧,白薇眼眶一酸。

“随你怎么唤我,我也不介意。”

“嗯,薇儿。薇儿。”

杨煜连唤两声‘薇儿’,而后,轻轻叹息。

“我此生,不作你的驸马爷。若是来世,我遇不到妍,那么,我将我的来生许给了你。来生,我作你的驸马爷,好么?”

白薇心中酸痛难当,紧紧咬着唇,生怕一个不小心,泪水滚落而下,快速点了点头。

“嗯。若是来世你遇到了妍,便将来世的来世许给我。总归,来世也好,来世的来世也好。生生世世之后也好。总归有一世,你是薇儿的驸马爷,好么,杨五哥?”

杨煜颔首。

“说定了。总有一世....”

杨煜想起自己身中噬脑丸剧毒,药方昨夜在丹药房打斗之时,不慎掉入深牢之内,再也无从得到解药,心中一阵凄凉,话说了一半,便止住了。此生尚且朝不保夕,何谈来世?

白薇撑起一把小伞,连连跑出了十几步,泪水若断线的珠子,顺颊流下。

不舍得就此离开。

再回头看一眼杨五哥吧。

就只看一眼。

“杨五哥…”

白薇倏地转回身,深深望向茅草亭的方向。

她心中咯噔一跳。

因,杨煜已经不是站在茅草亭下避雨,而是出了茅草亭数步之外,淋在大雨之中,离她不远不近的站着。

他...有意追她而出。

虽,他不知何由,止下了步子。但是,于她,已经足够。

“杨五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薇儿就不远送了,你...你们走好。”

白薇的声音通过雨幕,传出甚远。

杨煜双眼在雨水之下,几乎难以张开,喉咙亦酸涩难言,小白薇就在数尺之外,然而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

“回去,听你母后的话,可别再气她了。还有...找个驸马,把自己嫁了,你已不再年轻,过得两年,可再没有要了。你却不似我的妍,总也那般美貌...”

白薇心中悲戚难当,欲放声大哭,却觉力难从心,任凭疼痛一点一点吞没心脏。

“是。薇儿回宫之后,便要...便要普天之下,选聘驸马爷。哼,凭我吉恩大公主的权势地位,还恐没人娶么?”

话到后来,已不成声。

世间男子,纵有千千万。却独独不是杨五哥。

骤然转身,急速朝皇宫之路奔去,不多时,身影已经隐在大雨之内。

杨煜呆呆望着前方,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身上已被淋透,却不觉寒冷,陡然间记起了白薇前几日教自己的一首小曲,便浅浅哼唱。

“大漠之上孤月凉,漪澜殿内白薇妆,倚栏听雨情难偿,醉卧花间把君忘...”

他唱到后来,眼中温热泪迹随着丝丝冷雨,涌下面颊。

茅草亭内。

芊芊目光茫然望着亭外绵延沙漠,却不知何处将是自己的落脚之处。

眼前黑影一晃。

她低眸看去,一双花鞋静静躺在他的手心。

这双花鞋,很久之后,芊芊也不曾丢去,即便向母亲她立誓此生此世不对男子动心。

杨怅淡淡看了一眼芊芊脚上已然磨破,露出脚趾的绣鞋。

“你与我家中小妹年龄相仿,你个子较她还要小一些,但脚大小总该相似,这鞋是按我小妹的尺码买的。前些时日你为我父母送去解药之时,我看到你脚上鞋子破了。心中总是放不下。赶路半月,向我父亲请了些兵马,回来吉恩国内。”

“你回来为的就是给我送一双花鞋么?”芊芊轻问。

杨怅轻轻咳嗽。

“也不全是。我...我手背上被你划这一下,伤口好痛。我在想,你手心的剑伤定然也痛。于是,我是来给你送花鞋,也是来看看你的手。”

芊芊紧紧注视着他的颊。

杨怅的手,许久许久伸在她的面前。

芊芊却久久不将花鞋接过,仅深深望着他,仿佛在打量一个十分奇怪的人。

杨怅蹲下身来,握住她的脚腕,将她脚上绣鞋取下,快速为她换上新的花鞋。

芊芊脸上一热,笑道:“一向都是我给宫中的老嬷嬷、奴婢姐姐们穿鞋。除了母亲,从没人待我这么好。”

杨怅轻轻一笑,“你随我回去苍穹国么?我让思恩每日与你玩,她也会像我这般,待你好。”

大胡子叔叔夫妻两人也在苍穹国!

芊芊登时想起杨骜一家四口和乐融融的画面,心中不由得升起向往之情。

但是陡然间,母亲葬身火海、父亲冷眼旁观的画面浮现眼前,倏地站起,踱至茅草亭畔。

“我不与你回去苍穹国。我们以后,可不能再见面!”

芊芊冷言丢下一句,抬脚欲走。

晃眼间,见亭外雨势极猛,若是踩在雨地,脚上新鞋就脏污了,俯身除下双脚上的花鞋,小心抱在胸前,不被雨水浇淋,仅着罗袜,快速跑出了茅草亭,不多时,便不见了身影。

“芊芊...”

亭中仅剩下一双芊芊穿过的鞋子,杨怅似有所失,望着那道越来越远的身影,轻轻低喃。

直到芊芊身影再也望之不见,杨怅才转回身来,坐倒在石椅之上。

杨煜回到亭内,在杨怅身畔的石椅坐下。

“五皇叔,我已经出来多日。父母必定担心。待雨停了,咱们快些回去苍穹国吧。”

杨煜微微一怔,自己仅剩一月的性命,刚刚回去国内,见到妍,便要分离,倒不如干脆不见,以免妍伤心。

“你已是个知道喜爱女子的大小伙儿,干什么急着回到父母身边!”

“五皇叔,你休要胡说!芊芊待我父皇有恩,我...我来看望她,也是情理中事!”

杨煜斜去一眼,“那你干什么将芊芊落下的绣鞋藏在怀里?当你五皇叔是瞎子么?”

杨怅闷闷不语。

“咱们不急着赶路,便一路游玩,看看吉恩的风景,等一个月的时光一到...”杨煜话仅说了一半,便苦涩一笑,停了下来。

便在此时,数千兵马赶到茅草亭前,正是杨怅所带兵马从吉恩皇宫脱身赶到了。

杨怅与杨煜两人,驱在马背,领数千兵马一路缓缓而行。

行了一个月,才离吉恩国皇宫数百里远。

杨煜情知自己大限将至,这日便在酒馆之内买醉,醉的不省人事,就此一睡不醒便了。

杨怅虽年少,却并不畏酒,一杯一盏在旁作陪。

门处脚步声急促响起。一人快步行至杨煜所坐酒桌畔。

“尊驾可是苍穹杨五爷?”

一青年作仆从打扮,语气甚为恭敬。

杨煜醉眼惺忪,“是五爷,你所为何事?”手一抬,给那人灌下一壶酒水。

那仆从呛得面红耳赤,自袖中交出一物,塞到杨煜的手中。

“有人给我百两黄金,要我将这锦囊交给你。还让我转告你‘噬脑丸解药’五字。”

“是谁委托于你?喂,等等...”

杨煜问话之间,那仆从已经快步出了酒馆。

杨煜急追到门边,见街上行人匆匆,那仆从身影已经不见。

杨煜低头,看向手中的锦囊,嫩黄颜色,显是女子所有。

是小白薇托人给他送的解药!

杨煜冲出酒馆,四下看去,却到处也看不到白薇的身影。

“薇儿!”

杨煜大声呼叫,唯有引来行人侧目,依旧不听白薇的回答。

杨煜失落之余,从锦囊中拿出解药,吞下腹去。

“五叔,原来你迟迟不肯回国,是因为中了剧毒。此时剧毒得解,咱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杨煜叹了一口气。

白薇所得这一颗解药,定然已经费尽了心思,想必再也难以寻觅到第二颗解药。

不过是多了一个月的性命,回到妍的身边,依旧要面对诀别。

“怅儿,五叔还没玩够,你再多陪五叔逛一个月!”

“五叔,我想我爹。”

“傻小子,我就是你爹呀。哈哈,哈哈。”

杨煜笑声之中又苦涩又欢喜,苦涩为了一月后将会毒发丧命,欣喜是白薇惦记他,为他送来解药。

杨煜与杨怅接下来,连连在大漠之中耽搁三个月,每到杨煜毒发之前,便总有陌生之人为他送来解药。

送药之人,或是幼孩,或是老者,都是受人之托,独独不见幕后委托之人露面。

杨煜生疑。

小白薇既然前来送药,却怎么不露面相见?

他抬手将手中第四颗噬脑丸解药吞下腹去。

杨怅淡淡笑道:“五皇叔,咱们已经来到了苍穹边上,你...你要折身走开,依旧不肯回国么?”

杨煜挠头一笑,心想过去近四个月自己都平安无事,若是四月前便回到苍穹去,早已见到了妍。

“咱们这便回去...”

杨煜话音方落。便听远处传来一道甜甜的嗓音。

“怅儿哥哥!我和母后找了好多天,终于找到你了!啊,五皇叔也在!”

杨煜、怅儿齐齐看去。

一匹枣红色小马缓缓驰来。马背上之人,正是心妍、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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