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月
我的癌症治疗方法——每天服用一种名为“格列卫”的化疗药物——似乎很快就开始见效了。癌细胞的扩散速度放慢,医生告诉我要有耐心,还要有信心。有些胃肠道间质瘤患者靠这种药物活了十多年,但也有人只活了不到一年。
从各个方面涌来的治疗信息让人有些困惑,而且我还要花一年多的时间才能从手术并发症中恢复过来。但我并没有纠结于此。我开始加大康复训练的密度,使体重增加到150磅,同时让自己相信,服用格列卫会让我至少再多活两年。我还决定,尽管癌细胞还在缓慢地扩散,但只要我感觉状态足够好的话,我就回到部队继续工作。
但是为什么呢?你们可能会这样问。为什么不利用这段时间好好陪陪妻子和孩子,而偏要回去工作呢?
我的答案很简单,而且一直都没有变过:因为回归到部队军官的身份,或者说努力工作,能让我感觉生活又恢复了正常。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但是眼下我特别希望能回到以前的生活。在办公室努力工作了一天,也开始想你们了,下班之后就赶紧回家去见你们。说实话,整天待在家里感觉生活不正常——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如此——而且还会带来额外的压力。
克莉丝汀也不习惯我总是待在家里,就好像我们突然提前退休了一样。由于没有工作来分散我的注意力,我开始把目光投向家务活。我会去超市买食物,帮忙做饭,收拾屋子。而这引发了家里的摩擦。
我的确是想帮忙做家务,但是我却以部队军官的工作作风来对待每一件家务——所有事情都安排得紧锣密鼓。清理冰箱和冷藏室,重新布置餐室,制定了一份日常菜单,给你们三兄弟安排了更多的杂活儿,还建议要“实现流水化操作”。
真是大错特错了。
主持家务是克莉丝汀的事情,尽管她有时候也会厌烦,但这并不代表她想让我全权接管过去。她很感激我能帮忙,但是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自己处理家务活儿,也不想改变她的习惯。
就在圣诞节前后,我们俩大吵了一架——这是六个多月以来我们俩第一次吵架。当时她一直在挑我的毛病,我知道她就是想吵架。几分钟之后,我俩就面对面地大吵了起来。我想,我们俩都知道彼此的愤怒和沮丧跟吵架的起因并没有太大关系,但是我们还是继续吵下去。而后突然,两个人都停了下来。
我呼吸急促,有点头晕。克莉丝汀走过来坐在我身旁,开始抽泣。
“对不起,老公,”她倚在我的肩膀上说,“我想看着你像以前那样发脾气,这样我就能告诉自己,你还是以前的那个你。”
你们三兄弟也同样因为我一直待在家里而受到“连累”。我知道,共患难可以增强我们的凝聚力和团队精神,所以我一直尽力让你们在我的治疗和康复过程中能帮上忙。于是你们三个都要定期清理我的胆汁收集容器。这是件恶心的工作,不过你们三个就像战士一样,会情不自禁地因为完成了这项艰巨的任务而吹嘘一番。
而我们这种团队合作让你们无奈的一点就是,每天放学回家一打开门,就要面对一个严厉的陆军中校对你们发号施令。我不是奴隶主,但是我不允许你们一进家门就扑在电视机前。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去上班?”你们不止一次小心翼翼地这样问道。
* * *
读到这本书的书名时,你们可能会以为这本书就是关于一个男人、父亲、军人的故事。事实上,并不完全是这样的。这也是一个爱人和丈夫的故事,是两个真实个体婚姻生活经受考验的故事——军队生活的考验以及癌症治疗的磨难。说实话,我人生中其他任何经历都无法如此彻底地诠释麦克阿瑟将军关于体验人生情感活力的箴言。
2010年7月22日,我们俩坐在梅奥医院等候室内,对即将开始的癌症治疗充满恐惧与不安的时候,我发现我的结婚戒指不见了。尽管已经结婚16年了,我每天早上还是会郑重地把戒指戴好。但是那天早上我们5点就匆忙离开家,我不记得有没有把戒指戴上去了。
为什么偏偏是这一天,我会忘了有没有戴上戒指呢!
可我就是想不起来了。
我担心的情况是,那天早上我的确是戴了戒指,但是白天给弄丢了。不过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因为之前戒指从来没有从我的手指上滑落下来过。可我又转念一想,确诊以来,我已经比之前瘦了10磅,滑落下来也是有可能的。如果我真的丢了戒指,那么马上开始找可能还有希望找到。我回忆了一下过去几个小时在梅奥医院里待过的地方,然后意识到戒指只可能在一个地方滑落——洗手间。
我悄悄地把心里的疑虑告诉了克莉丝汀的父亲,埃德。作为两个实干家,我们两人马上来到洗手间,把里面两个盛放废纸巾的垃圾桶抱过来,然后仔细在那些恶心、湿漉漉的废纸堆里寻找。垃圾箱都被塞满了,所以我们花了不少时间。可就在我们接近垃圾箱底部的时候,埃德那边传来“叮当”的声音。我们俩愣了一下,看了看彼此,然后埃德把手伸进垃圾箱,拿出了我的戒指。
我有种想哭的冲动。
就像已经出现在我们婚姻生活中的很多次一样,有些看似已经丢失的东西又被找了回来,而这需要的仅仅是多一分的关怀和努力。
到现在为止,我和克莉丝汀已经认识19年了。从很多方面来看,我们之间的婚姻本不太可能会“成功”。我们两个都非常独立,喜好和脾气也极其不同,婚后的生活里没有哪件事走的是常规路线。我们两个都不能肯定地说,我们的婚姻就是稳固的婚姻。但是婚后,我们一起克服了军队生活带来的困难,克服了不育症,克服了军队派遣带来的不便,还一起与癌症进行抗争。这些足以证明,我们的婚姻是成功的。
* * *
要想知道我对克莉丝汀的感情有多深,那么首先就要了解一下我这个人古板的性格。
大约到了19岁的时候,我才开始注意女生。之前我也会心存好奇,但是一想起跟女生谈恋爱要花费的精力以及可能产生的矛盾,我就会退缩。当时我对待爱情的态度也许可以用“挑剔”和“极其尊重”来形容。当然,我个人更喜欢用“浪漫”和“传统”这两个词儿来形容,不过这都不重要。
我不赞成第一次约会就接吻,也不赞同一夜情。我是一个非常重感情的人,并且一直坚信,不管是在当时还是现在,25岁以下的人很少会坚守在感情上做出的承诺。
大学期间的一个假期,我回家之后就被哥哥麦克拉着去了一家酒吧。我的初吻就是在那里的舞池中随随便便地献给了一个女生。她当时喝醉了,浑身还散发着一股烟味儿。她当时的状态真让人没法尊重她。
一年之后,也就是我20岁的时候,我第一次真正与之约会、接吻、谈恋爱的女孩儿名叫珍妮。但是一两个月之后,我们就分手了。分手时她跟我说过的一句话是:“你适合结婚,而不是谈恋爱。”这是我所有的女性朋友,包括在她和克莉丝汀之间我交往过的三个女孩子都跟我说过的一句话,我都听习惯了。
佩吉是个很漂亮,身材很好的女孩子,但是她的性格太让我捉摸不透了。而相比之下我显得过于呆板,所以有一次她竟然问我:“你难道是同性恋吗?”
一年之后,我认识了卡丽。她是那种所有男孩子的梦中情人——白皙的皮肤,湛蓝色的眼睛,特别修长的四肢,以及随和的性格。在我们谈了三个月恋爱之后的某一天晚上,当我们有机会发生关系的时候,我却拒绝她了,因为我感觉她那天喝醉了。
几个小时后,她趴在我耳边说了一句在我听来很老套很熟悉的话:“马克,你是个好人,将来你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丈夫。”一周之内,她就把我甩了,理由是我太古板了。但是那天晚上她说了一句让我至今都很自豪的话:“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当然,第二天早上,当室友听说我们俩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时候,他们也像佩吉一样质问我的性取向。
我已经不记得在那之后又交往过的那个女朋友叫什么名字了。到今天为止,对于自己因为行为绅士而被拒绝了三次的这个事实,我仍然感到不可思议。
* * *
1992年9月的下半旬,在我读大学四年级的时候,认识了克莉丝汀·库格林。一天晚上,我那些大学篮球队的室友们从酒吧带着一些女孩儿回到了寝室。其中一个女孩儿穿了一件特别难看的深紫色的皮夹克,但是她淡褐色的眼睛,浅黑肤色的面庞以及姣好的身形一下子就引起了我的注意。室友们拿出一副牌,我们就玩了起来。
这位紫衣姑娘显然不太会打牌,而且还不好意思承认。我朝她那边挪了挪,有点羞涩地问她要不要帮忙。之后我就立刻被她的性格所吸引。她稳重又不失幽默与活泼,面对别人提出的直接问题,她也很坦诚地回答。
那天晚上,我们之间的互动就像繁忙的街道上擦肩而过的两个人,稀松平常,没有什么浪漫的火花。
但是在那之后,事情的确发生了改变。因为在接下来的几天甚至是几周里,我们都会在校园里注意到彼此,然后像老朋友一样聊天。尽管我们都对彼此有意,但是却没有拥抱,接吻,甚至也没有长时间的深情对视。
在那一个月里,我感到特别困惑与煎熬,最后她终于跟我说她其实是有男朋友的。尽管当时我很伤心,但是直到今天仍然让我感到非常佩服的是,她说在他们分手之前,她仍然要尽到一个“女朋友”应尽的义务。不过当时她也承认说,他们两个人并不合适。
我们俩真是半斤遇上了八两。
之后不久——但是对一个单相思的男孩子来说算很久了——克莉丝汀正式与她的男朋友分手,然后和我确定了关系。很快,她就在圣诞节的时候邀请我去明尼苏达州的黑斯廷斯与她的家人见面。
当我把车停在她家门口的时候,正好是黄昏,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房子里的一切。透过厨房的窗户,我看见一个高大结实的人,似乎是她的父亲——光着膀子。当时可是明尼苏达州的12月啊。
当我们来到厨房时,她的父亲埃德·库格林,一个长满胸毛的男人面带微笑地站在水池前面,正在使劲儿地磨刀。我肯定自己当时脸上的表情特别惊恐,我也同样肯定,他是故意要这么吓唬我的。
晚饭过后,克莉丝汀让我开车带她在黑斯廷斯的街道上兜兜风,看看圣诞节的彩灯。开车一个小时的路程中,我们俩的对话都有些不自然,两个人都心不在焉,不太自在。其间,我们看见一家车库大门上画了一幅好笑又俗气的风景画,我们俩大笑不止,只能把车停在了路边。然后突然之间,车里一片寂静,又恢复了之前的那种紧张气氛。
我鼓起勇气说道:“克莉丝汀,我可以吻你吗?”
“当然可以。”她笑着回答。
我立马心跳加速,身体慢慢倚靠过去,看着她的眼睛,然后轻轻地将我的嘴唇贴近她的嘴唇。那是一次长长的、深情的吻,至今回忆起来都觉得很美好。
交往两个月之后的某一天,克莉丝汀突然转向我,盯着我的眼睛说道:“你知道吗,我觉得我想跟你生活一辈子。”
“你适合结婚,而不是谈恋爱”这句话终于不再是一句诅咒了。我告诉她说我也想和她生活一辈子。
热恋中的我们也并不盲目,我们知道彼此在喜好、兴趣以及性格方面都有巨大的差异。尽管我们两人都对工作和学业非常重视,但是她喜欢80年代另类的新潮音乐,而我喜欢经典摇滚和现代流行乐曲。她喜欢伤感的电影,而我喜欢情节激烈的动作片。做决定的时候,我会深思熟虑,而她则喜欢跟着直觉走。
我担心她承受不了军队家庭的各种不确定性,而她则担心我母亲会过多干预我们的生活。
我们也会经常吵架,即使在刚恋爱时也是如此。但是我们有共同的生活理念。
在各种小事当中,克莉丝汀显示出她的正直、忠诚、独立、责任感,以及一种崇高的道德。她在表达自己的观点和歉意的时候非常真诚,也非常公正。她不容易与人深交,但是一旦成为朋友,她就绝对不会背叛友谊。工作当中,她从不与朋友闲聊,工作再多也不会佯装称病。她犯错之后不会找别的借口,而是诚恳地说“对不起”。
不管我们两人之间有多大的差异,但她是个很正直的人,这一点就会击退我所有的担忧。
我曾经一直想象着自己用非常浪漫的方式郑重地单膝跪地向她求婚。但实际上,我是在课间和她一起在曼卡多河山购物中心吃午饭的时候提出这个请求的。然后我们俩就一起去挑选戒指。在我看来这其中唯一“浪漫”的一点就是,那天正好是阵亡将士纪念日。
我们把婚期定在15个月之后,并决定在那之前同居。加罗法罗祖父非常赞同我们的做法,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买鞋之前最好先试穿一下。”
但是这中间有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那就是军队。
尽管我解释了很多,但是我知道她还是对这个问题没有太多的概念。我们俩都不知道,6年之后,当我的合同义务到期之后,我们的生活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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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位新娘来说,没有什么比安排一场完美的婚礼更重要了。但是很快我们就明白,作为一名军人和军人的妻子,我们连这件事情都做不了主。在我正式得到军队任命以前,军队生活似乎只是一个闲谈时的话题。但如今它真的到来了。我被派往亚拉巴马州接受军官的初级训练,而日期正好跟我们的婚礼冲突了。
就在我们俩忙乱地在日历上寻找下一个可行的日子时,我们得知军队会为两地分居的军人夫妇提供补偿金——根据我参加培训的时间跨度,我们俩能得到大约2000美元。我们俩决定带上军队提供的第一份结婚礼物,“私奔”!同时,我还做出了另外一个决定。
我被派遣出发的日子是4月10号,我决定和克莉丝汀在4月7号结婚——之所以这样安排,也是为了向她表明,如果可以的话,我会永远将她置于军队之上。
婚礼上只有牧师,两个证婚人,以及上帝。站在圣坛之上,多多少少感觉有点儿奇怪。没有时间吹嘘,没有家人的赠言,也没有什么排场。
那场婚礼让我们感受到意料之外的温馨和真诚,同时告诉了我们一个后来在军队又深有体会的事实:我们都要对自己的决定和后果负责,我们从此脱离了各自成长的家庭,开始一起面对生活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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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俩的“正式”婚礼——仍然被定在原来的那个周末——再一次印证了生活是多么难以预测的。
我在军队接受训练的同时,克莉丝汀在忙着策划这场婚礼。婚礼的前一天晚上,当我飞到了双子城之后,感觉自己就像来到了“热”战区。没有单身汉派对,错过了彩排,晚饭也没有赶上,体内压抑了几个月的性张力蠢蠢欲动。
第二天早上,在三个伴娘赶往教堂的途中,一个歇班醉酒的警察闯红灯,从侧面将她们的车子撞击成了“T”字形。
事故很严重,三个伴娘都戴上了颈托,并被马上送去了医院。我们后来得知,急救人员是把她们的礼服撩起来,然后将她们固定在轮床上面的,因为她们请求急救人员不要弄坏她们的礼服。她们被很漂亮地包扎好之后,很晚才赶到婚礼现场,但是她们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