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出征的那一天，我让世子扶桑差来的人强行从被窝里拉了出来，给太子送行。
那是初冬的一个晨曦。
天下仍然混沌未开，琥珀色的天际，玫瑰红色的火烧云一路从南肆虐到北，似是有延绵的战火一路烧杀过来，独独只有这片旷野的草地，沉睡在静谧的避世之境，无悲无喜，与世无争。
他骑坐在马背上，清凉的眸子微笑着看着我从人群中缓缓而来：“墨阳，等我打胜仗回来……”
我沉默：或许，现在并不是解开误会的时候。他出发在即，倘若我明确性地拒绝了他，会不会影响他大军统帅的心境？会不会误了军中前进的号角？兵贵神速，现在不是拖延他脚步的时候。
还是等他回来的时候，再摊开了讲吧……
心下主意一定，便从嘴角挤出一丝笑意。他见了，便是笑开了怀。
巍巍的战马踢踏着马蹄，大军就要启程了。
前来送行的皇亲国戚早就在我来之前与长安话了别。现在便退到了一边，给大军让出一条路来。
晨曦的微光之中，我看见世子扶桑站在他父皇的身后，望着马上的太子长安，眼神敬仰而又羡慕。
诚然，世子是应该羡慕太子长安的，他有健壮的体魄，他有皇储的身份，他有万千的宠爱得到全天下。他可以带着整个军队，去踏平来犯者的疆土。
那一瞬间，我在世子长安的脸上看到了崇拜的光华。
正如我一如既往地崇拜他一样，他崇拜着自己的兄长。
“为兄要走了，扶桑，好好照顾墨阳！”随着一声马嘶鸣，公子长安带着他的心腹韩都尉和近十万大军到边境上与自己先前布置下的将士们会合去了。唯有走之前恋恋不舍的目光在我眼前盘桓。
“我们回去吧……”看着浩浩荡荡的军队腾起的黄沙越走越远，前来送行的皇亲国戚们三三两两地散去，临到最后，我看见身边只剩下了公子扶桑，便走过去搭讪道。
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世子扶桑的脸已经冻白了。
知道自己身子弱，世子扶桑便不再在原地坚持，和我慢慢地往回走。
车辇停在很远的地方，我们便一路走，一路慢慢聊着。
“世子知道，这次皇上派遣太子长安出征的原因吗？”我左右寻不到可以聊的话题，便牵扯出太子长安来。
“皇兄已至双十年华，父皇又年迈多病，传位一事迫在眉睫。这次让皇兄去建功立业，将来继位也好多一些功绩立威。”世子扶桑眼里笑意浅浅地看着我，“皇嫂不必担心，这次父皇派了不少名将去辅佐皇兄，必定会让他毫发无损地回来。”
不知怎么地，世子扶桑一句“皇嫂”，叫的我心如刀割。我难过地踌躇了半晌，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理由：“世子，奴婢现在还只是一介宫女，传出去奴婢不好说明，世子还是唤奴婢的名字好了。”
“也好，皇嫂有皇嫂的难处，以后扶桑就只唤皇嫂的名字好了。还望皇嫂不要介意才好。”
“世子，奴婢叫做林墨阳。”见他左右还是叫我皇嫂，我不禁旁敲侧击地提醒他。
“是了，是了！……林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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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前面就是马车了，我们二人走下山坡，由奴婢们引着过去，不想自己只顾着上车避开这尴尬难过的场面，忘记了看路，一不小心便摔倒在马车脚下，拉载我马车的明显是一匹刚刚驯服的野马，见到生人靠近，难免飞踢嘶鸣了起来，眼见着那畜生的蹄子踢将过来，我一声大叫，心知我命休矣。不想赶车的车夫是个难得的好把式，一把拽过缰绳，几番拉扯下，那个畜生便安静下来。
而这时，我的脸早就已经灰白。
“你没事吧？”软软地，一只胳膊让人搀住。
抬头一看，原来是公子扶桑。
他眼睛灼灼地看着我，满脸都是关切。
我正欲回答，赶车的把式上来禀报：“世子，林姑娘的车轴让那畜生给搅和断了，上不了路了。”
自打太子长安与我在膳房里亲密一事被人撞见以后，宫中的人待我的态度大不同以往，今日不禁特意叫我来送太子，还给我安排了马车。原以为可以借此一享尊荣，现在看来，是白指望了。
“罢了。你们在此处理，我与林姑娘共乘一辆先行回去。”世子扶桑慢慢扶起地上的我，简单地吩咐了下人们几句，便转过来看我的伤势，“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没有伤着吧？”
我让他这么一搀扶，脸上的潮红早已蔓延开来，现又听他说要我们共乘一辆马车，心里便如同揣了一只兔子，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哪里还有心思回话，只得低着头，赶紧否认：“没有事。”
“那甚好！”听我如此说，世子扶桑的表情大为放松，“若是林姑娘有什么大碍，恐怕皇兄回来我还难以交代呢！”
说着，便安排人将马车牵过来。然后看着他们搭了脚凳，便扶我上去。
马车里面相对于外面的天空，很是逼仄。
我和世子扶桑面对面的坐在车厢两侧，几乎要凑着对方的脸。
尴尬，便席卷而来。于是，两人便都开始没话找话说。
“林姑娘祖籍是哪里人？”
“奴婢祖上是山西人，因父亲谋了个官职，后来才迁到京中来的。”我如实回答。
“哦？林姑娘是官宦世家？那就奇了，怎么官宦家的女子，父母舍得她到宫中来做宫女呢？”世子扶桑不愧是年纪十八上下的人，心无城府，有什么心思立即就显露出来了。
这一问，立马就问出了我的满腔心事。
眼见着，我的眼泪就止不住的滴下来，把父亲如何耿直迂腐，冥顽不化如是陈述了一遍，却又不敢说当年被流放是触怒了先皇，即世子扶桑的祖先一怒所为。只是前前后后地叙述了自己和舞阳在掖庭里的尴尬生活，对于旁的，却是提也不敢提。
“哦……，原来林姑娘还有如此难言的往事，无妨，等皇兄回来，我们一并告知他。”太子长安自告奋勇地说道，“事情终归有解决的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