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铁蛋出了事，水桃整日苦闷，茶饭无心，跑了一趟艾家，也没有求得铁蛋的谅解，心头像有一块大石头似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造成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是鲁致中，水桃恨得咬牙切齿，总想找个机会报仇。他本想编个谎言，和日本人厮混的时候，告他一状，让日本人收拾他，替自己出出气。思来想去也没有找到一个好由头，就是有了理由，水桃只是个妓女，谁听呢，人微言轻，不会有人信的，弄不好传到鲁致中的耳朵里，连自己的小命恐怕都保不住了。
这件事太大了，不敢和任何人商量，水桃只能憋在肚子里。她把周围的姐妹都想了个遍，没有一个姐妹可以让水桃放心的把肚子里的秘密说出来，她突然想起铁蛋，对呀，铁蛋行，她放心。水桃找了个理由急急忙忙出门，向艾家跑去，可是走到艾家门口，却又犹豫了。
她走到一棵树下，靠在树干上，她要想明白，怎么跟铁蛋开口。
水桃顾虑的是，铁蛋能相信她吗？上次她来认罪，艾家没有一个人信她，这次，能信？不可能。这还是其次，就是铁蛋同意了，一但事情败露，鲁致中肯定饶不了铁蛋，更不会放过艾家所有的人。把铁蛋卷进来，艾家再一次遇难，那可就有口难辩了，这辈子水桃都不会原谅自己，这样一想。她退缩了，无可奈何的走了回去。水桃边走边想，终于泄气了，不想干了，默默地在心里说：
“算了，没有铁蛋，我连个帮手都没有，就凭我一个小女子，能扳倒鲁致中吗？太难啦。”
她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委屈，水桃终于憋不住了，跑到一片树林里，嚎啕大哭起来。
她要把所有的苦难都哭出来，把她所遭遇的凄风苦雨、三灾八难都哭出来，把肚子里的苦水都倒出来。这么多年，水桃过的是什么日子，被蹂躏还要陪笑脸，半人半鬼，生不如死，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任人宰割。
水桃不想过这种日子，她多想有个家，有个男人疼她！对水桃来说，就是这么一个最最质朴的愿望，现在看来，也是遥不可及的，她的心愿，注定是水中月，镜中花！
她绝望了！仰头对着天，声嘶力竭地哭喊道：
“艾大伯，大娘，铁蛋！我不是故意害你们的，是鲁致中逼的，我不干，我就没命了，铁蛋也没命啦，我是没办法呀！铁蛋，我对你是真心的。可是，我是窑子娘们，我是下贱的人，我没资格和你好，没资格和你过一辈子。下辈子吧，给你做牛做马结草街环，赎我的罪孽。”
水桃原本是良家儿女，因为逃避战火，被鲁致中收留。先是被他占有，玩腻了，便逼着她接客。来的嫖客什么人都有，他就从这些人的腰包里赚了不少的钱，偷偷的积攒起来。准备人老珠黄时，走出青楼的那一天，为自己留条后路，有了这一大笔钱就能安顿好自己的后半生。鲁致中逼他把铁蛋拉下水，开始她不想干，被鲁致中一顿打，不干就要她的命，她不敢不从，硬着头皮去勾引铁蛋。事后，总觉得对不住他，良心一阵阵像刀割的一样疼痛。
平时，夜夜陪着那些粗暴的日本人，使他天天痛苦不堪，实在忍不下去，她想过偷偷逃走，可是鲁致中看的极严。有几个姐妹逃走后，都被鲁致中抓了回来，其中一个被活活打死了。
水桃哭完了，也倾述了自己的心迹，虽然没人听到，但她觉得把心情大声说出来，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便废然而返，走出树林，向她最不想回去的鸳鸯楼慢慢走去。
经过马市，水桃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的扫视着还没开市而空无一人的场地，心情十分复杂，铁蛋就是因为在这儿卖马犯的事，她叹了一口气，继续向前走。突然，她发现偌大的马市，远处有一个人，孤零零的靠着拴马桩，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她看了好一阵子，这个人依然不动。好奇心驱使她慢慢走过去，到了跟前看清了这个人，吓了一跳，吃惊地叫了一声：
“铁蛋！是你！”
铁蛋回头看看水桃，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水桃蹲下来，小心翼翼地说道：
“对不起，铁蛋，你还恨我吗？”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我到鸳鸯楼问过你的姐妹，我知道，你是不得已的，我想明白了，你比我难，比我苦。我不是记仇的人，就是记仇，也要记在鲁致中头上。”铁蛋十分平静的说：“我也有毛病，也有错。不知道世事的险恶，吃一堑长一智。”
“铁蛋，别这样，你越自责我越难受，都是因为我害了你。”水桃哽咽道。
“水桃，你别哭了，我说的是心里话。我不骗你，也不是安慰你，我真的想通了。你不干，鲁致中还会派木桃、土桃来害我的，你就别多想了。”铁蛋说的很诚恳，水桃不抹泪了。
“你在这干什么呢？”水桃不解地问铁蛋。
“我对不住鸣笛哥，他的马就是拴在这根柱子上被卖的，所以我来看看，想起来真的很后悔。”铁蛋说：“一到这儿，我就感到我不是东北爷们，让鲁致中害得这么惨，连个屁都不敢放，我真的觉得很窝囊。”
“那，你有什么打算吗？”水桃试探地问道。
“打算？我恨不得扒他皮，吃他肉，喝他血！”铁蛋勃然变色，七窍生烟，说：“我和鲁致中不共戴天，此仇不报死不瞑目。”
因为铁蛋原谅自己了，又和她的想法走到了一起，原本就想找铁蛋帮助的，这会儿意外的相遇，真是让她喜出望外，因此激动的双手捂着脸热泪盈眶，颤抖地说：
“谢谢你，铁蛋，谢谢你，水桃就是死了，也安心了。只要能帮助你，让我干什么都行。水桃命薄，不值钱，什么都能豁出去了，铁蛋，尽管告诉我就是了。”
三天以后，铁蛋想出一个主意，便来找水桃，让水桃摸清鲁致中的行踪，他要在半路动手，用铁棍从后面袭击，一棍毙命。水桃感到有问题，铁蛋身体并不强壮，一旦失手，后果是可怕的。再说白天肯定不行，路上人多眼杂，无机会下手。夜间也不可能有机会，鲁致中每次出门都有人跟着，不会有机会留给铁蛋。二人思前想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办法。
水桃一连好几天魂不守舍，她整日冥思苦索，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一个好主意。她望着窗外的远处，七十七道岭已微微泛绿，枯黄的颜色已渐渐退去。她突然想起早些年，爸爸对妈妈说过，七十七道岭有一种独有的植物叫“慢晕草”。这种植物花不大，但有奇香。不知道的人，若在这种草开花季节进岭，摘下花朵放在身边，闻的时间长了就会昏昏入睡，一睡不醒，无药可解。这种草的叶子呈五瓣状，可冲水喝，有一种诱人的香气，量小还有提神的作用，但量大了，就会出现长时间闻花朵香味一样的症状，也会长睡不醒。
水桃想到这里，心里挺高兴，捎信请铁蛋去采。铁蛋不敢进七十七道岭，只是在岭下周围寻找，整整找了一天，勉强采到一小兜。因为是春天，新草还没长出来，去年的枯草，很难找到整棵草上还有完整的叶片。铁蛋采的都是去年的黄叶，叶片也不太完整，只能有几片叶采几片，虽然很少，但，毕竟采到了这些。
有了“慢晕草”，水桃就寻找机会，给鲁致中灌进去，让他一睡不醒，永远生活在梦境中。给鲁致中灌“慢晕草”水，说的轻巧，怎么灌，可不那么容易，她正犯难呢，机会来了。
喝得醉醺醺的二个日本人，在鲁致中的陪同下，来到鸳鸯楼，水桃的几个姐妹赶忙迎上去，只有水桃没有动，鲁致中喊道：
“水桃，你还站着干什么，沏茶去，上好的香片，快一点。”
水桃万万没有想到，难得的机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简单容易，她虽然有些慌乱，但她知道这次机会实在是千载难逢，错过了就不会再来了，所以她使劲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狂跳的心立刻就镇静下来。
水桃提起水壶，向水房跑去，并从兜里掏出“慢晕草”，一股脑的倒进了水壶，当开水冲进壶里去之后，一股清香气味飘散出来，比上好的香片还要甘美清香。
水桃进到屋里给鲁致中满了一大杯，也给两个日本人倒两大杯。然后退到房间外，偷看鲁致中是否喝了这杯水。
鲁致中并没有喝，唯唯诺诺的对面前这两个日本人，点头哈腰的献殷勤，其中一个日本兵喝了两口，竖起大拇指，说道：
“腰细，大大的好茶。”又指着鲁致中说：“你的，喝的有。”
鲁致中受宠若惊，皇军劝茶不敢不喝，端起杯一饮而尽，水桃在外面看的真真切切，这才放了心，悄悄离开了，又提来一壶水，进屋给每一个人又满上了一大杯。一连三杯，水桃偷偷的笑了，只等着观看鲁致中和这二个日本人的好戏了。
提心吊胆地折腾了半天，水桃回到房间准备清理东西，鲁致中一睡不醒的时候，在混乱中，就可以混水摸鱼找机会逃跑。没了鲁致中，不会有人追查她的下落，也就安全了。
可是，三天过去了，鲁致中什么事都没有，照常天天来上班，这是咋回事呢？水桃懵了。不管是啥原因，反正是失效了，铁蛋偷偷来到鸳鸯楼，对水桃说：
“这法子不管用，算了。另想别的法子，不能灰心。再说，让鲁致中睡几天几夜也没用，早晚也得醒，总是个祸害。”
这时，一个屠夫挎着篮子走进来，问水桃道：
“伙房在那儿？”
水桃瞧了一眼这个身高体壮的屠户说：
“什么事？”
“送猪肉。”屠户答道。
“送猪肉？”水桃脑际突然闪出一个极大胆的想法，马上又问道：“卖一天肉能挣多少钱？”
这个身材高大的壮实大汉无可奈何地说：
“唉，成天守着猪肉，可是我也舍不得给儿子割一块肉吃，忙一天累一天，能吃上苞米面大饼子就不错了，哪还敢想挣钱哪。这年头，不瞒您说，有苞米面保住命就念佛了。”
说完就按着水桃指点，去伙房送肉了，水桃把铁蛋拽到僻静处，悄悄跟他说了她看到屠户后，冒出的想法，可把铁蛋吓了一跳，惊得目瞪口呆，问道：
“太危险了！屠户能干吗？”
“试试，不试怎么知道。”水桃说。
“对，豁出去了，干！他就是老虎，也拔他几根胡子，就是太岁的头，也要动动他的土。”铁蛋决心和水桃一块走这条险道。
二人商量好后，就躲在角落，等着屠户出来。
水桃和铁蛋紧锣密鼓的实施追杀鲁致中的计划时，鲁致中在干什么呢？上一回说到小野吃了败仗后，鲁致中被小野骂了一顿后，鲁致中请小野去鸳鸯楼散散心，被小野骂了一顿，碰了一鼻子灰的鲁致中，讨了个没趣，悻悻的退了出来，一个人在大街上逛荡，没有一个人跟着他，虽然被小野轰了出来，但心情并没有受到影响，一步一晃的往鸳鸯楼走去，嘴里还哼着东北小调：
“二八佳人我坐窗台，寂寞难耐等郎来，左等右等，等到天发白，望穿眼，不见郎君来。气的奴家骂开怀，狠心的，挨刀的，还不见来。养不住的小狼崽子太不该，害的奴家苦等待，白白焐热了被窝撇开了怀。”
他正唱得兴起，只见两个黑影从暗处窜出来，两个彪形大汉，用一条麻袋套住他的头，顺势一提，他大头冲下，被装进里面。他想喊救命，一股呛嗓子的生石灰从嘴、鼻子钻进喉咙里去，呛得他干咳不止，两眼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到了城外，像倒小猪崽子一样，又把他从麻袋里倒出来。一个人手拿大刀，另一个人拽着他的耳朵说：
“汉奸王八羔子，你听好啦，让你死个明白，你做的坏事太多了，奉水桃小姐、铁蛋老弟和百姓之托。来取你的狗头，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周年祭日。”
说完，他一松手，拿刀人手起刀落，鲁致中的人头滚了下来，二人便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有人发现，鲁致中的尸体上有一张字条，上书：
“走狗汉奸，恶贯满盈，罪有应得。抗联。”
不知其中奥妙的人，都觉得这事来得稀奇，刚刚打完一场恶仗，鸣笛和谭先寿哪有闲心管这种角色的人，他们集中精力对付的是日本人，还顾得上鲁致中吗？那么是谁干的呢？其实，是两个屠户杀的鲁致中，为了不引火烧身，留下了那张字条，混淆视听。
水桃相信，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在，她有了钱，她不能等死，豁出去了，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和铁蛋说服了送肉的年轻力壮的屠户，用百倍杀一头猪的价钱，雇他杀鲁致中。这个屠户又找了一个可靠的同伙，二人合计了半天，这可是杀人哪，可不是杀猪，能不慎重吗。可是，这年头挣钱太难了，一年杀不了七八头猪，猪肉也不好卖，生意十分清淡。水桃姑娘给的这笔钱，够十年挣的。何况二人也恨鲁致中欺压百姓的恶霸行为，便横下一条心，干了！即挣了钱，也为民除害了。
钱，是有魔法的，能让人疯狂，也能使人善良。不知道这位哲人说的对不对。不知道两个屠夫是疯狂啦，是善良啦，还是见到这么多钱眼睛红了。
鲁致中一死，窑子炸开了锅，水桃付完屠户的钱，便连夜逃出了火炕，与铁蛋会合后，二人便随艾家向北方奔去，没人知道他们的去向。水桃的姐妹们也都趁乱跑掉一大半，各自谋生去了。只有少数几个人，没有落脚之地，也没有钱安排自己的生活，离开鸳鸯楼也可能冻饿而终，所以，没有跑掉而留下来，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