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兰花想回山里住几天,马家野味店和马丸子,她想回去看看。但吉祥妈不让,吉祥妈说,吉祥都跟我说了,吉祥就是太老实,别人叫他做他就做。不过,做了又怎么样?不要钱做一次,也挺合算的!马兰花啊,你别太土了,现在这社会,男人在外面做一两次又怎么样?你回山里去干什么?回山里又该乱讲一气了。你们山里人还以为吉祥犯了多大的罪!
马兰花已经整理好了一个包,又放下,散开。马兰花说,好吧,不回。
吉祥蔫蔫地坐在一旁抽烟,半晌才说,马兰花,你要是真生气,就骂骂我,骂过之后,你原谅我,好不好?
马兰花瞥吉祥一眼,她差点要说应该你原谅我。
吉祥妈走过去,在吉祥头上敲一下。这个没出息的,吉祥妈骂道,你以为你娶的是千金小姐做老婆呀?用得着这么低三下四吗?啧啧啧,吉祥啊吉祥,你这么没用,以后你老婆还不爬到你头上去拉屎?!
马兰花又瞥吉祥一眼,看到吉祥紧张极了,连连摆手想让他妈闭上嘴。马兰花叹了口气。吉祥对她是真心的,吉祥是她丈夫,看来她没嫁错。可是,她心里的那个人一直都不是吉祥,吉祥却一点都没发觉。
吉祥你今天上班吗?马兰花问。
吉祥说,今天我轮休。
那你带我练练车吧。
吉祥显然也想带马兰花到外面走走,他说,好吧,我们去驾校看看有没有闲下来的吉普。
驾校的路马兰花忘了有多远了,她以为至少得骑车去。吉祥说不要了,我们穿小路,走走也就到了。
出了门往右走,经过那家小食杂店时,马兰花往店里望了望,那个驼背老妪也看到他们了,扬起手,兴奋地叫道:吉祥,她真的就是你老婆?我一猜就猜到了。
吉祥应付地呵呵两句,回头对马兰花说,铁头的老妈。
马兰花一愣,脑子又嗡嗡地响着。
吉祥说,铁头妈跟我妈性格有些像,也很厉害的。马兰花,求你个事,我妈她就是那样,说话不饶人,其实她心还是不坏的。你别跟她计较好不好?
马兰花说好。基实她根本没听清吉祥说了什么。
吉祥说,那就是铁头的家。我跟铁头在这条街上是从小玩大的。他家楼下开店,楼上住人,也挺挤的。以后搬迁了,单元房不知道还会不会分在一起。
他老婆孩子呢?
都住在这。铁头的老婆在驾校做财务,你见过她吗?
马兰花摇摇头。铁头老婆知道这事吗?你们跟杜鹃的这件事?
吉祥说,知道。那天从游三波家出来后,铁头又请我去大排档喝酒吃夜宵,回家后,铁头就跟他老婆说了。
他老婆不生气?
两辆小车交汇,马兰花避到路旁,都站到路的边沿上了,下面就是宽阔的江面。吉祥兜住她的腰,把她往里拉了拉。吉祥指着江说,这水很深的。以前这一片都可以停船,很大的船都停得进来。现在有火车汽车飞机,船不时兴了,轮船公司都倒闭了,码头也快废了。我们这一带的人水性都很好,但丢下去,还是谁都怕。
马兰花往下看看。浮着很多木块死鱼虾和浊黄色泡沫的江面离路面十米都不到,岸用粗糙的石块砌着。马兰花没有水性,山里人不会游泳。她一阵晕眩,后退了几步。要是丢下去,她是爬不上来的。
拐个弯,是条黑乎乎的小巷,也就一米来宽,仅够两人并排走。吉祥的手还留在马兰花的腰上。吉祥说,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在意这件事,真的没想到。我以为你也挺……随便的……吉祥说这话时小心地看马兰花一眼。马兰花把上下牙齿扣在一起左右磨动,发出嘎嘎响。她知道吉祥说的是什么意思。她第一次到城里时,就跟吉祥睡在一起了。在那之前或者之后,她都不敢相信自己会那么做,但她的确做了。
吉祥说,不过就是想到了,当时,我可能还是得做。铁头是我哥们,他先做了,又让我也做,我如果不做,就不够肝胆了,你说是不是?
马兰花轻轻嗯了一声,好像是表示同意了。隔了一会儿,她问,铁头的老婆真的不生气?一点点都不生气吗?
铁头的老婆很开朗的。
多开朗?
你们见面就知道了。
铁头的老婆皮肤白皙,个子娇小,剪一个齐耳的短碎发。我叫金珠,金珠玛米呀咕嘟,哈哈哈!她向马兰花伸过手。马兰花觉得她的手烫得像火钳。金珠却叫起来,哎呀,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啊?吉祥你老婆是不是生病了?
铁头在金珠胸前一捏,说,你这里也很冰啊,你是不是也生病了?
金珠就转过身,低下头咯咯咯笑着往铁头肚子上钻去。铁头弓着马步,一探身,往金珠屁股上又是一捏。金珠就跳起来打他头,铁头左闪右闪,最后抓住金珠的双手,把她提起来,在空中转了一圈。
马兰花盯着铁头的双手,她想如果是她,她个子高,铁头就提不动了,更转不起来。从铁头的手,她又看到金珠的手。马兰花心开始卟卟地跳,她努力忍住,发现自己的气还是呼得粗起来了。
金珠手指上戴着一枚戒指,金珠戴的戒指是不是那一枚?铁头给她戴过的那一枚?金珠的手捏在铁头手中,她看不清楚。其实,就是她看清楚了又怎么样呢?铁头那天给她戴上,然后抱住她,她哪来得及看戒指一眼?她什么都没看到,就脱下来还给铁头了。铁头把这个戒指怎么办了呢?会不会又给了金珠?或者藏在金珠根本找不到的什么地方,铁头会把它藏一辈子吗?
吉祥问,马兰花,你是不是真的生病了?哪里难受吗?
马兰花轻笑了一下,她知道自己肯定笑得很假,又伸出手,在吉祥胳膊上用力拍了拍。这时候她也许的确很需要用一个动作来提醒自己说,已经是吉祥的老婆了,铁头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铁头是金珠的老公,他们有家有孩子。
驾校的吉普都出去了,只留下铁头用的那部。吉祥要借,铁头说,我操,过一会儿我得跟金珠一起去银行啊。吉祥问过多久去?铁头掏出手机看上面的时间,说,一个小时左右吧。吉祥说,一个小时够了,马兰花手痒,让她过过瘾,一个小时够了。铁头一拳擂到吉祥肚子上,他说,妈的,吉祥这傻小子疼起老婆来,也不择手段了。就把钥匙掏出,扔给吉祥。去吧!马兰花你算我们七匹马驾校的免费学员,你学不好我就把吉祥辞了。
吉祥说,马兰花车感特别好,她已经会开了。
车子没走远,就在附近的空地上转转。吉祥坐在副驾驶座上,基本上都不用他帮着拨方向盘和踩刹车了。一档二档三档,档位切换得非常顺溜,倒车掉头也没问题。以前觉得方向盘重,转起来吃力,现在马兰花转来转去,挺轻松的。吉祥说,很好,你过了怕关了。这一关是心理关,跟技术没有一点关系。马兰花啊,要是你想考驾照,回头也去考一本吧。
为什么要考呢?
说不定以后就用上了。再练练,以后你也可以吃这碗饭的。
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没几个人有你这么好的车感!
马兰花叹了一口气。再说吧,我们是不是该把车还给铁头了?
铁头正在生气,脸胀得通红。一看见吉祥,就说,你猜猜游三波跟谁一起去香港了?跟李处长一家!有人给我通消息了,说游三波出钱请李处长一家去香港玩,他妈的,这是腐败!这个狗屁处长,得把他弄掉,他倒了游三波也倒了。
银行铁头不去了,叫吉祥开车送金珠去银行对个账。铁头说,马兰花,你到我办公室坐坐吧。他妈的游三波那小子,什么下贱事都做得出来!
铁头的办公室什么装修都没有,一张旧桌子,几张破藤椅,墙上贴一张全省交通图,挂一个黑色的石英钟。坐坐坐,马兰花你坐。
马兰花感到身上的血一股股往脑门上流。她想铁头不去银行,让吉祥去,铁头也许要单独跟她说什么,铁头一定会把那天晚上的事跟她说一说的,随便找个理由解释一下都行。
但是铁头没解释,铁头坐在她对面的桌子旁,右腿架在左腿上,骂的还是游三波,他说他不给游三波打下手,自己弄起驾校,游三波一直耿耿于怀,想方设法跟他过不去。游三波那小人心眼那个歪啊,眼里只有钱,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马兰花点着头,不停嗯嗯嗯地应着。墙上那个钟的分针神经质地一下一地跳动着,每一下都有些涩,似乎随时会停下,最终还是继续了下去。马兰花看看钟,又看看铁头,她以为说完游三波,接下去铁头就该说其他的了。
可是游三波还没说完,下面吉普车已经轰轰响着,吉祥和金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