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车内拿出一包烟递到他了手里，他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生动，露出透明的粉红颜色。
他说：“我可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我的儿子读博士，在北京上班，我去过北京，我可是见过世面。”
他将烟放了口袋，尔后为了表示他真的见过世面一样，拿出来，给每一个老头分了一支。
赵老二的家在村子的东头，紧挨着一片苹果园与一堆飞舞着白色塑料袋的生活垃圾。
一个明显地得过面部神经麻痹症，因此口鼻歪斜的女人将我们迎在屋内。
从院子到屋子不足五米的路程，她说了不止五遍：“光知道吃，光知道吃，还不如早死了好。”
进了屋，她才想起来似的问我：“你是老二的什么亲戚？”
赵老二坐在炕上，盯着一处日影发呆。看到来人，他明显地兴奋，说：“村子里一下子瘫了十个，全是我这个年龄的男人，差不多就是水的问题，决对是水，要不不会这么多。还死了几个，可是我不会死。”
“早死了早好。”他的女人恶狠狠地嚷了一句。
我说：“你上梅芳的爸爸吧？”
“梅芳……对。”
我说：“我是梅芳的同学。”
“梅芳，你别提那个死孩子，一点良心没有。老二养她那么大，用八千块就打发了，老二那时就是不认识我，如果认识我，非得要她个三万五万。”
“也不吃亏。”赵老二嘿嘿笑起来：“也不吃亏，她被我白白地睡了一回。”
“你这个不要脸的，看你这个不要脸，得病得了神经了，这样的事也逢人就讲。还有谁不知道，你说还有谁不知道。”
从赵老二家里出来，我拿了小赵的墨镜戴上，面无表情从村子中穿过，进了汽车，面无表情地发动，然后面无表情地开出了村子。
在村头的小桥上，我停下了车子。从车内出来，站在桥头吸了颗烟。
桥下不见清清澈的河水，受某种特质的污染，河水呈现出一种奶油样的乳白。
这样的河水自然养活不了任何的生物。
如同梅芳生活的村子，所有健康的活泼的生物都会长成歪曲的恶劣的丑恶的模样。
趴在桥头上，我终于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在黑暗的胃里积压了许久的食物呈喷射状从黑暗的胃里喷出，逃离一般落进了乳白色的河水里。
吐完之后，小赵问我：“还难受吗？“
我摇摇头。
“还想找她吗？”
我还是摇摇头。
一言不发地上了车，很快地驶上如同黑暗的海洋一般的高速公路。速度快得与来时的慢速度相反得不成比例。
“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你离开我。”
“然后呢？”
“找一个没有人的所在，独自渡过余下的生活。”
“应该是余下的时间。”
“不对，就是余下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