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伙计，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老伙计，你一路驮着我，真是辛苦了……”伸手去摸老毛驴老伙计，昏迷的无名老道却还记得抚摸他的老伙计的感觉，“怎么感觉和以往……和以往不一样，没有以往舒服呢？”昏迷的无名老道喃喃自语，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老毛驴老家伙在进入五毒神教之前就被他放生了，迷迷糊糊之中以为驮着自己的是自己的那头老毛驴，只是奇怪的这头老毛驴现在这么的瘦，骑上之后也不那么舒服了，“老家伙，好些日子不见，你……瘦了……”无名老道一手摸着自己的“老毛驴老家伙”，迷糊之中也有怜惜之情，“吃饭的时候我给你找好吃的，好好喂喂你，辛苦你了，老伙计……”
“哼……这老道看起来瘦弱的很，没有想到背上却是死沉死沉的……死沉死沉也就罢了，竟然把我还当成了他的那头老毛驴了……算了，算了，我就先忍着，让他老道受了这份情，等他醒来了，看那糟老道德剑法却是厉害的很，就让让教我剑法，看在我一路背着他的份上，看他好意思不教我……”背着昏迷的无名老道的花生心中暗自生着闷气，心中打着小算盘，走在逍遥、蓝染、苏苏、华羽、华如嫣之后，越走越累，越累越跟上不前面的人，花生索性一屁股就地而坐，让无名老道睡到在地上，花生两腿一蹬，喘着粗气，叫道：“累死了，累死了，不走了……”
七八步之遥，逍遥在前，华如嫣扶着华羽、蓝染扶着苏苏一路缓行，听到花生的叫嚷之声，一行赶路的疲惫之感稍稍减退，被花生逗得心头宛然一笑。
逍遥见状，心中也知道大家一行赶路也累了，只好开口说道：“好吧，大家都走累了，那就歇歇吧……”
“喂，懒虫，这刚歇过没多久又要歇……”华如嫣扶着父亲华羽坐下歇息，嘴中嗔怪着花生：“这才走了多久，就又要歇息，还不如我们几个女流之辈，你还是不是男人了？”
“就是……”蓝染扶着虚弱的苏苏坐好，撅起嘴巴，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之中满是对花生的不满，开口说道：“你这么个走法，要走多久才能到呀？”
昏迷之中的无名老道伸手一只手，在花生的背上一拍，迷糊中说道：“老伙计，辛苦你了，你去吃草吧……去吃草填填肚子，看你瘦的……看你瘦的驮着我都不舒服了……”
昏迷的无名老道的话逗笑了大家，几人心中隐隐觉得，不知道这无名老道到底是真的昏迷，还是在假装昏迷……
“唉……”花生里外不是人，唯有两手一摊，垂头丧气，自顾喘气。
逍遥、华如嫣、华羽、蓝染、苏苏、花生、无名老道一行人离开五毒神教密室、离开五毒神教大殿、离开五毒神教，一路上自有五毒神教大祭司下命，五毒神教没有人阻难，蓝染带路，引着众人走过了荒无人烟的苗疆沼泽，有苏苏指点避开了沿途的五毒毒虫，暂且去往蓝染的青苗一族寨子，替苏苏和华羽养伤，再作打算。
逐渐远离五毒神教的势力范围，几人都觉得像是逐步远离了某个让人窒息的黑暗中心，心情也逐渐开朗起来，一路上也多了些互相之间的打趣，而花生不幸沦为了其他人合伙打趣的对象。
被他们几个人打趣，花生自然不服，花生心中暗自嘀咕，“你们几个不就仗着自己武功比我好，欺负我么，等我有朝一日练好了武功，看你们谁还敢取笑我……哼……”
前几日担心五毒教的追来，所以走得快些，后几日不见有追兵，念及华羽与苏苏伤害、身体虚弱，所以走得慢些；途中华羽指点华如嫣顺路采些有用的草药来，给自己和苏苏疗伤。
不几日，终于走到了那个熟悉的山谷入口处，走到了蓝染的寨子，苗之青苗一族所在的寨子。
幽幽山谷，曲径通幽，窄窄天空，险峻山崖——此处还是那般的安宁，只是，似乎少了些什么。
一行人由蓝染带路，穿过山谷，走过复杂曲折小巷，却不见凭险而建的寨子，只有地上大火燃尽后的灰烬，“怎么回事？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行人心中各个疑问，蓝染心中更是焦急，“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爹爹呢？族人呢？”
蓝染脚下加快，小跑向前，曲折转弯后，是更多的的灰烬——整个青苗一组的苗寨，不知何时竟被付之一炬，如今只剩下满目疮痍的大地，无数正在被风吹散的灰烬。
空气中浓烈的死尸的气味，眼前的一幕已然让人想要吐，蓝染眼眶之中噙满泪水，瞬时晕厥倒地，逍遥赶在蓝染摔倒在地之前，将晕厥的蓝染瘦小的身子揽入怀中……
眼前的场景不忍直视……整个寨子竟被付之一炬，烧得只剩下灰烬，而整个个宅子里的青苗族人，百十口人家，尽被残杀，身首异处，尸体堆积整齐，仿似一座祭坛——蓝染见到触目惊心的一幕，晕厥过去，苏苏、华如嫣、花生、华羽、逍遥见了这幅人间地狱图，心皆骇然，心生惶恐，苏苏、华如嫣眼中也早已噙满泪水，几人都不忍再看……
逍遥怀中晕厥过去的蓝染，虽然晕厥，但是两行清泪似两道清泉涌出，逍遥几个人见了，着实心中可怜。
“看这情形，不是一般江湖人士所为，怕是军队所为……”见惯世事沧桑的无名老道也被眼前触目惊心的一幕骇然，垂目不忍再看。
“啊……啊……”几只飞禽大鸟寻到了这处，落在尸体堆上，啄食着腐肉。一旁，是几具这几日已被这些贪婪的飞禽大鸟啄食过的死尸……
“滚！滚！”花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捡起地上的石子，扔向那些啄食人肉的飞禽大鸟，想要赶走它们，那些飞禽大鸟上下沸腾，贪婪的不忍离去。
整个寨子被屠杀，怪不得之前五毒神教大祭司对蓝染说，“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原来大祭司早已经知晓了青苗一族会被灭族的消息了。
“该死的汉人！简直都不是人，都是畜生！”苏苏心生忿恨，眼中充满仇恨与杀机。
华羽、华如嫣、花生、逍遥、无名老道都是汉人，只是此情此景下，听到苏苏这般咒骂汉人，却也没有一人去反驳一句，唯有默默无言。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华如嫣轻声说着。
“他们是我苗族最勇敢的族人，我苗人家园受到恶鬼‘枷嘎’、‘枷狞’的破坏，我苗人恶鬼‘枷嘎’、‘枷狞’的杀害，死后也是我苗族最勇敢的魂灵，他们的身体不容侮辱……就让他们归于自然，融于这片生我养我的大地吧……”苏苏悲痛之中带着愤怒，将残杀同胞的明朝军队比作苗疆最恶毒的“枷嘎”、“枷狞”。
无名老道、华羽两位前辈都点点头，受伤的无名老道、华羽、苏苏三人靠在谷内，逍遥将怀中晕厥的蓝染轻轻放到苏苏怀里，让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躺在苏苏的怀中，随后，逍遥、花生两人动手，捡拾来许多的柴火，堆放在尸体堆周围……
无名老道解下腰间的酒葫芦，深深叹了口气，靠着山谷喝了一口酒，奇怪的是好像无名老道酒葫芦中的酒一直都有；华羽捋捋胡子，还有虚弱的身子靠在山谷，旁边女儿华如嫣乖巧的靠在父亲的怀里，十分安静，“可以给我一口酒喝吗？”华羽向无名老道要酒喝，无名老道淡淡一笑，把酒葫芦扔给了华羽，缓缓说道：“我的酒，很糟，很难喝……”华羽对着无名老道淡淡一笑，喝了一口那很糟很难喝的酒，果然被呛到了，咳嗽不已……
晕厥的蓝染不再流泪，躺在苏苏的怀里睡着了，像个乖巧可爱的孩子，她本来就还是一个孩子，苏苏伸手拭去了蓝染脸上的泪痕，不知道蓝染此刻会做着什么样的梦；苏苏叹了一口气，最近经历的事情，让她深感疲惫，怎么一下子，这个世界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呢？看着不远处那个还俗没多久，脑袋上长了短短头发的年轻人，还有那个年轻人收的那个可笑的徒弟，此刻两人正在盘腿打坐，有模有样的念经，苏苏不懂中原佛家的这些，不懂从中原佛家还俗的逍遥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但是苏苏能懂逍遥那么做，自然是用心好的……“汉人正是可恶，畜生不如！汉人杀我一个同胞，我就杀他两个报仇！可是，眼前的这几个人也是汉人，我从他们几个人身上感受不到那种仇恨，反而是种亲切……原来汉人里面也有好人么？”苏苏一时心念，随着夜幕逐渐浓厚……
苏苏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枚短笛，一曲苗曲悠然而起，凄凉哀伤，哽哽咽咽，断断续续，一步一喘气五步一回头，闻者着实神伤。
一百二十四、族灭·复原（下）
《战国策·魏策》云：“昔者三苗之居，左彭蠡之波，右洞庭之水，文山在其南，衡山在其北。”在长年与炎黄尧舜禹各部落的争战中，多次战败，逐渐从其生息之地黄河下游与长江中下游被迫南迁，陆续定居于西南荒凉的崇山峻岭，史称“南蛮”，其中居住在湘鄂川黔地区的一部分，在汉唐被称为“武陵蛮”或“五溪蛮”。湘西苗族流传的史诗《休巴休玛》，记录了苗族先民不断迁徙的历史。当他们还定居在“占楚占菩”（楚国江汉江淮流域）的年代，“繁衍如鱼如虾，收获堆积如山；人数越来越多，队伍越来越坚；生活越来越好，树屋盖瓦砌砖；女的戴银戴金，男的穿绸穿缎；牛马满坡满岭，猪羊满栏满圈”。后来遭到恶鬼“枷嘎”“枷狞”的破坏，被迫离开富饶的平原，迁往“高戎霸凑”（武陵山区边缘地带），在泸溪峒重新建设新的家园，“男的又来立家立业，女的又来积麻纺线”，“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炊烟绕过九十九岭，歌声响彻万里长天”，不料恶鬼追赶而来，“祸害遍及九十九岭，世上人间住不成家”。苗族七宗七房反抗失败，只得像“河里的鱼逆水而上”，从大河边被赶到小河边，从小河边被赶到小溪边。一次又一次的创业，带来的是一次又一次向更贫瘠的地区迁徙……苗族的先人当年是如何扶老携幼，恋恋不舍告别昔日的家园，一步步深入猛兽出入无常林深不见天日的湘西腹地的。苗人爱唱山歌，但即使是在今天的一些十分欢愉的场合，苗歌出口仍然会让人听来凄凉哀伤，那些哽哽咽咽断断续续的曲调，绝无半点娱人娱己的意思，反倒露出一步一喘气五步一回头的印迹，也许这些苗歌诞生的环境，正是苗家先人艰难险阻前途莫测的旅程吧。
蓝染从悠扬哀伤的苗曲之中缓缓醒来，伸手揉揉眼睛，缓缓说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梦，一个好美好美的梦……可是醒来之后，梦到的时候，都一下子忘记了……”
可惜美梦总有醒时，现实总需面对。苏苏实在不忍心，却还是跟蓝染说了，蓝染坚强的点点头，缓缓说道：“就听几位前辈，和大姐姐，大哥哥们的……”说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里不由自主又涌出了清澈的泉水。
逍遥默默的把点燃的火把交到苏苏手中，苏苏默默的把火把交到蓝染手中，眼中满是关怀，蓝染缓缓伸手接过递来的火把，对着诸人微微点头，举着火把，缓步前行，每走一步，往昔跟族人，跟阿爹在一起简单幸福的日子就会在脑海中显现……
蓝染心中暗暗说着：“大家安心的去吧，蓝染会永远记着你们，蓝染这辈子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
燃起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直烤的夜晚月亮旁的浮云都变成了血红色，大火整整烧了一夜，就在巨大的燃火的声音与热浪之中，蓝染放声大哭，华如嫣、苏苏一同抱着蓝染，陪着蓝染一起在哭……
漫长的夜晚，难熬的夜晚……
第二天，蓝染、苏苏、华如嫣、逍遥、花生、无名老道、华羽一同将那些灰烬撒向山崖，撒向森林，撒向河流，撒向天空，撒向大地，让这些灰烬融于山川，融于河流，归于流风，归于自然，融于自然……
蓝染在心中默默的说道：“安息吧，我的族人，安息吧，我的爹爹，你们要保佑我，我一定要为你们报仇雪恨……”
劳累了一天一夜，几人都困乏了。这里的环境蓝染最熟悉不过，一夜之间，蓝染好像长大了很多，不需人吩咐，蓝染就已经去找来了好多做饭的材料，不消片刻，就与华如嫣、苏苏一起做好了饭菜。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几个人吃的最好的一顿饭了，饭菜做的特别香，只是几个人都吃的很少……
“按照我的方子，找到这几味草药，我们三个人的伤很快复原的……”华羽把写得几味草药的单子交给蓝染和华如嫣，让蓝染、华如嫣、逍遥去采药；蓝染带路，华如嫣、逍遥一同去采药，留下了华羽、苏苏、无名老道在这里养伤，花生留下来照顾他们三人。
“老伙计被我放生后，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它……”无名老道饭后一口酒，有些想念他的老伙计了，有些怀念老伙计驮着他的感觉了。
“放心吧，无名前辈……”花生陡然开口说道：“您的老伙计和你一样聪明的紧，不会有什么事的……倒是我，前两日一路上背着你逃命，真是挺累的，到现在都还觉得腰有些困乏呢……”说话间，花生还去扶了扶自己的腰间。
“是么……呵呵，你的嘴什么时候会说人话了？”无名老道笑道：“是你一路上背着我的，那谢谢你了。年轻人，还要多锻炼锻炼啊……”
“光一声谢谢吗？” 花生继而说道：“您看在晚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不如，就把你的绝世剑法传授给我吧……”说着，花生就势跪倒在无名老道身前，磕过几个头，嘴中说道：“无名前辈，你看我花生身世悲惨，从小就是孤儿，孤苦无依，从小到大备受欺凌，要是我学得了您的绝世剑法，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了……您就答应我吧……”
听到花生与无名老道的对话，看着花生一脸的无赖相，和无名老道一脸油滑相，华羽宛然一笑，转眼去看苏苏时，却见苏苏对于眼前这好笑一幕视而不见，面色凝重，心中似在想着其他事情。
“你不是已经拜过师了，不能不经你师傅的准许，再拜到我门下，这不合江湖规矩……不妥，不妥……”无名老道说着，看看逍遥，一脸笑意。
花生这才想起还有这一节，转眼眼巴巴的看着逍遥，逍遥心中暗笑，继而说道：“这个嘛……我觉得可以，花生的资质实在……我本身就不会做人家师傅，都不知道怎么去教他了，也许换个师傅会更好些……”
听了逍遥这么说，花生忙说道：“就是，就是……无名前辈，你就收下我吧！”
“这个嘛……我的绝世剑法确实是很难练的……”无名老道见逍遥那般说，只得换了腔调。
花生见无名老道有些松嘴，赶忙恳求：“我吃得了苦，我很能吃苦的，我从小就是吃苦长大的……”
“本来嘛，我是很想教给你的，只是……这练剑法是要讲究天分的，怪就怪你的天分不足，若是强然练习我的绝世剑法，不但无益，反而对你大大的有害，会害了你的……要是他的话，还不错……呵呵……”无名老道饮下一口酒，若有所思的一笑。
“哼……枉我辛苦的背着你逃命，你不想教我就不教我，还能什么天分不够的话来敷衍我……”花生生气的坐在地上，耍起脾气来。
“好了……好了……”无名老道连忙笑道：“我收徒可不是件小事，这件事容我考虑考虑再说……”
苗疆广袤森林里，蕴藏着无数药草，蓝染带路，华如嫣与逍遥采药，没有多久就采到了华羽方子上提到的草药。回来之后，华羽亲自分别给无名老道、苏苏、自己配药煎药，几幅药后，三人都已复原，神医的称号名不虚传。
待到这座山谷的第三天气夜里，氛围有些沉闷，几人均好似各有心思。华如嫣看看华羽，又看看逍遥，欲言又止。花生看看逍遥，看看华羽，看看无名老道，亦是欲言又止。蓝染自顾收拾东西，收拾完东西后，安静在待在角落里。
倒是苏苏先开口，“我们的伤复原的差不多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你呢？”逍遥问道，“苏苏姑娘，你有什么打算？”
苏苏简单而坚定的回答：“我要回去……”毕竟，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
“我们回中原去吧……”华如嫣对父亲华羽说着，在苗疆这片土地上所见所遇之事，已让华如嫣心神疲惫。
“嗯，我们回去吧……”花生小声说着，言语之中流露出了对回到中原的渴望，和对脚下这片苗疆的害怕。
“老道我无所谓，那里还不是浪迹天涯……你们不用管我……”无名老道咽下一口酒，天下本就没有不散的宴席。
“我要跟着圣姑，杀汉人！”蓝染坚定的大眼睛里，流淌着仇恨。
“那……”逍遥有些难以启齿，可是开口说了，“苏苏姑娘，那……‘他年之约’？”
“呵呵……”苏苏笑的风轻云淡，“‘他年之约’？那不过是一时的戏言罢了，何必当真，算不得数的……”只是说这话的时候，苏苏的心底泛起阵阵的酸楚来。眼前这个和她立下他年之约的年轻人，是那个在泥泞之地里俯身擦去她鞋子上泥泞的单纯少年，是那个从五毒教的龙潭虎穴里救出她的勇敢少年，是那个还记得“他年之约”的诚实少年，是那个她在暗无天日牢笼里还能想起的这个世界上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