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婷要来,这个消息一个月前就曾不胫而走。在这个并非诗意、或者说与诗意无关的时代,舒婷的到来,将意味着什么?我一直在想。
三十年前那个写诗的舒婷,曾经一诗倾国。理想主义的鸟飞翔在激情的广场上,它扑腾的双翼上下翻飞,扇出诗人那些浪漫的诗句。“不要玩熟了自己的鸟”,舒婷当年如是说。那年,我在大学,《文学报》头版的标题让我至今难忘。
时过境迁,诗歌加速退出时代的前台。我们没有了诗歌之鸟,相反,诗歌成了惊弓之鸟。我们没有了诗歌之鸟,有的是那些一地鸡毛的鸟诗。诗歌成了某些人的藻饰之物。空无一物,却自恃万物皆备于我。
于是,一个不写诗的舒婷来了。一个散文的舒婷与一个诗歌的舒婷,当然还是一个舒婷,却代表着不同的指向。我思故我在,舒婷却说,我不写故我在。“不写诗,是为了表达对诗歌的敬意。”我相信这是句真心话。背负耶路撒冷,朝着奥威斯辛,写诗,还是不写,都无关宏旨,心里有就行了。同行的韩作荣先生说,人人写诗的时代不是好事,诗歌的尊严注定靠少数人去维护,去光大。
不写诗的舒婷来了,可是乖舛的是,几乎所有的人都把她当作仅仅是一个诗人。诗歌的标签一经确认,就几乎无法改易。哪怕舒婷写出了十倍于诗的散文。于是,舒婷还得谈诗,谈《致橡树》,谈《神女峰》,谈她的同路人,比如北岛和顾城。“我就像一只搁浅在沙滩上的小贝壳,在那儿干喘气。”舒婷在三峡表达出她的无奈时如是语。时代的裹挟、多数人的****、诗歌的刻板印象,一切一切,让舒婷无所适从。此时,我理解户外的舒婷为什么总喜欢戴上墨镜,为什么她手上总少不了一把纸扇,为什么她如此地拒斥媒体。
如此说来,一个不写诗的舒婷,比一个写诗的舒婷,更接近她生命的本质。是呀,为什么一定要写?为什么一定要写诗?而且,为什么一定要在每个遇到她的人面前说诗?是的,天天谈诗,何尝不是对诗的轻谩。
我是在边阅读格非的《春尽江南》,边迎接舒婷的到来的。如果说二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的话,我也只能说,与诗有关。《春尽江南》写了一个诗人与当代社会所发生的龃龉、纠葛、交集和妥协,整部小说无处不在的诗歌元素,让曾经亲历过那个时代的我,备感温暖,而小说也在一首六十行诗中结束。“希望所有的人都能从小说中发现自己。”格非说。而从舒婷身上,我真正理解了诗歌的高贵和优雅的一面。
在游船上,请舒婷为我带去的书签完名后,我取出了《与词语对舞》,怯怯呈送给她。没想到,她极认真地看起来,因为书中提到了王家新和周伦佑,她还同我说了与二人的诗谊。她称道王家新的译诗,她还谈到了与非非诗人的交往。第二天她说,昨晚又读了你的诗,特别是早期的小诗。此时,我心生羞愧,我的那些浮泛、粗糙的诗歌,如何入得了舒婷细腻、敏锐的法眼呀。
在宜昌呆了四天的舒婷,还是取道武汉,于当天下午一时半飞回她的鼓浪屿了,飞回那片中国诗人特别向往的诗意栖居地。但我还是要说,一个不写诗的舒婷,本质上还是一位真正的诗人,她犀利的目光、她非凡的洞察力、她自由而孤傲的情怀,她对诗意生活的坚持,这一切,只有一个诗人才会抵达,才会守护。
(2012年6月24日夜急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