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人,最不能违忤的还是自然的法则,天意如许安排,必有其不能言处。比如渴极则饮,倦极则眠。说到这个“眠”字,无非是床第之间、卧榻之侧的私事,是入不了圣贤的法眼的,但也有例外,比如《论语》,微言大义之间,竟然也涉到了睡觉这样的区区之事。
究其原委,还得从鲁国人宰予说起,宰予比孔子小29岁,能言善辩,是孔门大弟子之一,孔子也经常对他委以重任,多次派他出使齐楚。不想有一天,他竟在大白天睡起了懒觉,日高三竿仍不起,这个在今天看来很平常的事,在当时可了不得,俗话说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这档子事最后还是传到了孔子的耳朵里,他立即勃然作色,作痛心疾首状。要知道,孔子一生气,后果可就严重了,他为此说了一段传诸后世的话,《论语·公冶长》里是这样记载的:“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意思是说,宰予这个人不可救药了,根本没有挽救的余地了。在我看来,这段话放在《论语》里不但异常惹眼,而且也是孔子所留下的最态度分明的话之一,比子路责备孔子不该去见卫国的美女南子后,孔子所打的那个暧昧的赌斩钉截铁多了。
史载,宰予是孔门中唯一对孔子学说持有异议者,他提出缩短丧期,改革三年之丧的旧制,而代之以一年之丧的新制,被孔子批评为不仁。一向提倡温良恭俭让的孔老夫子,为何在宰予昼寝这件事上不依不饶,出语尖锐?现在看来并不是打击异议人士。在这一点上,我们要相信圣人的器量。要知道后来宰予还被列入孔门的四科十哲之一哩,排位相当靠前。实质的原因可能是,古人崇尚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凡人皆鸡鸣即起,洒扫庭除,而宰予却反其道而行,日出后尚寝寐不起,大白天睡起了懒觉,从根本上违抗了天道,在孔子看来,当然是无礼到无以复加的举动。
自宰予以降,对昼寝的谴责不绝于史。《韩诗外传》就提到了“卫灵公昼寝而起,志气益衰”一事,前文说的南子,就是卫灵公的当红夫人,昼寝而起,莫非是他与南子缱绻温存过后的慵态?至于到了唐朝,白居易一曲“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则让唐玄宗背了一千多年的骂名,这也不怪白大诗人,你唐玄宗本来就是掉进了温柔乡里,荒废了朝政嘛,不然怎么会有后来的“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舞”?
昼寝必多梦,中外皆然。弗洛伊德指出,白日梦是人的深层欲望的宣泄。楚人宋玉的名作《高唐赋》,说的就是楚襄王梦一神女,自称“妾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这样的好梦多半也是白天才能发生的吧。人云,一自《高唐赋》成后,楚天云雨尽堪疑,身为大国之君还做这样的绮梦,离亡国大概也不会太远。而《红楼梦》里宝玉睡在秦可卿的香闺里,所做的白日春梦,大概也正是他青春觉醒的映射吧,只是现今的红学家对此大多自说自话,歧见叠出,在此就不再细说了。(2006年6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