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万里对运河市的人事又进行了一次空前的调整。
明眼人一下就看出来了，刘万里打算拍拍屁股走人了。无论市直机关，还是县区，大小萝卜坑，坑坑爆满，皆大欢喜；大小水塘，一律咣当四溢，官满为患。总之，没给后任留下一个空编。刘万里身边几个秘书等一大批八零后甚至九零后走上运河市政坛，但雪荣和雪梅却纹丝没动。原因当然非常清楚，雪梅已经是省管干部，雪荣要提拔也必须是省委任命，刘万里根本突击提拔不了。
刘万里在运河市突击提拔过一大批干部，又经过没半月的沉寂，便迎来了盼望已久的自己提拔。
据后来有人透露，刘万里早就有望提拔，时而说到附近省当副省长，时而传直接进省委任常委，而这些小道消息在刘万里那里从来得不到证实。刘万里像个不倒翁盘踞在运河市上空，眼看着晃晃悠悠的，却就是不倒。原来，他对唐家茂接班并不满意，在省委征求他意见时，他力主运河市班子必须大换血。尽管说刘万里的要求不仅过分，而且也很不明智，因为大换血的班子要么证明是一团散沙毫无战斗力，要么面临将来被人推翻的马桶效应危险，但是，刘万里执意坚持大换血。可见他对长期潜伏在身边的唐家茂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后快，即使不除也要断掉唐家茂的政治前途。“污染门”的小题大做就是对唐家茂的发难，加上雪荣的推波助澜，唐家茂的政治前途岌岌可危。
还是据内部消息，刘万里对运河市经常出现的不稳定因素一直不满，一直怀疑唐家茂是幕后黑手。那次没有彻查的诽谤雪荣、雪梅姐妹共侍刘万里的匿名信，据说刘万里就已经踩着唐家茂的尾巴了，只是时机尚未成熟，刘万里没有动手。雪荣一盆污水泼向唐家茂，让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正好成为刘万里在省委考察组诟病唐家茂的典型事例。当官如果被人说出明显的缺点不足，并且能指名道姓举出例子来，那他就算完蛋了。这一次，刘万里如愿以偿了。
对于平民百姓和许多没达到一定级别的干部来说，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了——省委对运河市党政领导班子进行重大调整。运河市原班子一锅端，刘万里升任省委组织部长，暂时还没挂上省委常委，有待中央批准。唐家茂却调任省直某厅当厅长，脱离上升的主渠道，等于给自己的政治前途画上句号。正像刘万里设想的那样，运河市的班子大换血，书记、市长全部空降。
这样的人事“地震”不知酝酿了多久，终于在某天早上，哗——，消息决堤洪水般迅速漫过运河市大地，在运河市的每个人心坎上，特别是大大小小的官员的心坎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沟壑。人们奔走相告，运河市党政一把手，一升，一平调。升的，胜利了；平调的，失败了。在运河市政坛明争暗斗多年以后，孰胜孰负，终于尘埃落定。
唐家茂在一夜之间离开了运河。从此运河市成为他的伤心之地，不在话下。
刘万里被提升为省委组织部长，从省委谈过话以后，就受到运河市大小官员朝圣般的欢迎。刘万里住的运河市宾馆本来就车水马龙的，现在更加门庭若市了。大小官员们都想表达对刘万里的感激和祝贺之情，排着长队等在刘万里宿舍门外盼着接见。刘万里接见大家只是打个照面，握一下手，那些受接见的部下们一个个像接受活佛摩顶祈福一般，十分虔诚，倍感荣幸。但他们普遍感觉到，刘万里握手时都会向外推送一下，有点送客或撒手不管的意味。
第二天，新的市党政领导班子在市政府广场上为刘万里举行隆重的欢送仪式。来自各县区的方阵和市直机关方阵整齐站在广场上，黑压压一片。最前排站着市四套班子领导，雪梅在欢送人群中特别抢眼，她身穿大红套装，手捧一束鲜花，等着献给刘万里。
广场边上停放着几辆披红挂花的考斯特面包车，那是专程护送刘万里去省城上任的。
仪式由新任市长主持，运河市百姓代表发言，少先队员齐声献词，市直机关代表献词，新任市委书记致辞。每一项议程都只有一个主题：不同的人群从不同的角度赞颂刘万里的丰功伟绩。最后是刘万里讲话。
刘万里在全市领导干部大会上已经深情回顾了他在运河近十年的奋斗历程，表达了对运河市人民的深厚情谊。在欢送仪式上，刘万里的讲话虽然很短，但面对那么多欢送他的干部群众，他依然热泪盈眶、激情澎湃地表达了对运河人民和同事们的感激之情。
伴随着刘万里的讲话，人们听到，欢送队伍里响起一声声抽泣声。那声音像刘万里抑扬顿挫讲话的回声，特别抢耳。
原来，那是雪荣站在市直机关方阵里忍不住动情落泪了。是激动的泪？是留恋的泪？还是伤心的泪？是屈辱的泪？为什么落泪？为谁落泪？没有人去问她，似乎也没人想知道。当然，更没引起刘万里和新的市主要领导的注意。
议程结束，刘万里双手抱拳，向欢送他的人群作揖感激，然后与四套班子领导一一握手。握到雪梅时，雪梅先向刘万里献了花。刘万里接过雪梅的献花，转身交给随行的秘书，然后再次握住雪梅的手，笑哈哈的脸一下板了起来：“我在运河市，你欠我一顿喜酒，我到省里等着你送喜糖给我。忘了我要找你算后账哟！”
雪梅红着脸说：“一定不让刘部长失望。”
站在市直机关方阵里的雪荣眼巴巴看着刘万里握手，自己却因级别不够无法跟刘万里握手道别。相信吧，雪荣绝对不会错过这个露脸的机会的。她想冲破人墙，扑向刘万里，但她面前的人墙纹丝不动，无缝可钻。可以肯定，许多人的心情都和雪荣一样，想在刘万里离开运河市的最后时刻再跟刘万里握一次手。但除了雪梅等市级领导有此殊荣，别人都只能原地不动向刘万里行注目礼。雪荣停止了抽泣，脸上却还挂着泪花，她没有办法冲破人墙，却悄悄地溜出了机关方阵。从方阵外跑到了广场边上的面包车旁，悄悄地埋伏在那里。
刘万里在运河市新的书记市长陪同下走向面包车。
雪荣热泪盈眶，但目光却像一张网罩住了刘万里。哦，刘万里终于抬头看见车边的她了，尽管那一瞥比闪电还快，但一下击倒了雪荣。雪荣幸福得差点无法自持，双手出汗。
刘万里在离雪荣只有两步远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回头与新的书记、市长再次握手。新的书记、市长便不再上前了。
雪荣明白了，刘万里在运河市最后这两步地是专门留给她的。
但是，刘万里转身迈出两步却跨上了车。
雪荣大喊一声：“刘部长！”
刘万里在车门口停下脚步，拧头看见雪荣，退下车。
雪荣逮住刘万里的双手握住，哽咽无语。
刘万里抽出双手，张开双臂，敞开怀抱。
雪荣扑进刘万里怀里，浑身战栗。在刘万里的宿舍里，雪荣享受过多少次刘万里温暖的怀抱，但当时孤男寡女，雪荣反而心虚得不能自持，因为她心底惧官的弱点总是占据上风。而眼下在大庭广众之下，雪荣却可以奋不顾身地拥抱刘万里，这只有雪荣能做到。
刘万里众目睽睽之下拥抱了妇联主席，这个定格在记者镜头里的历史瞬间，成为雪荣的荣光。过后雪荣就向记者高价买下了那张照片，放大加上金框挂在办公室里，作为驱邪除秽的镇室之宝。但在当时，那个历史瞬间在广场上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伴着雪荣搂住刘万里的虎背熊腰，哗——，广场上响起一阵掌声。呜——，呜——，还有几声尖锐的口哨声划过广场上空。
别人，包括雪梅只享受到刘万里握手，而雪荣却享受到了刘万里温暖的拥抱，雪荣幸福无比。雪荣分明感受到刘万里在她后背上轻轻拍了几下，在她的耳边说了句“好好干！”他们的拥抱只有人看到，却没人听到说什么，更没有人体会到那短暂拥抱时的感受。只有雪荣，雪荣是唯一的，雪荣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刘万里的车队缓缓驶出广场，欢送的人群四下散去，雪荣却还在冲着车队边跑边挥手。
一个刘万里就这样走了，一个时代就这样结束了。四散的人们对刘万里在运河市主政多年开始议论纷纷，褒贬不一，毁誉参半，公道自在人心。有人发问，如果刘万里不是升任省委组织部长，市里还会为他组织如此大规模的欢送仪式吗？说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