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半巡，杨广似乎也坐得差不多了，他跟杨素交换了一个眼色，便对我说道，“三弟心情不好，你替我去看看他如何？”
“是。”我正好不习惯这般闹哄哄的场面，便起身回答。
杨广命人带我出去，直接到了杨俊营帐跟前，听得卫兵说三皇子正醉酒不醒，无法通报，我便自作主张，掀开帘子走了进去，这一次杨俊没有睡在榻上，而是趴在桌边动也不动，那身影有几分消沉。
我走过去，看着他脸色红润，身上散发酒气，便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往茶杯中倒茶。许是杨俊不够醉，这声音竟然让他一下子醒了，抓住我的手腕，眼光晦涩迷离，看着我，面色有几分明朗起来，说道，“是你？”
“是我，二公子担心你醉了，让我来看看。”我看着杨俊，他此刻就像是个任性的孩子一般，虽然男女有别，但是杨俊跟杨广给我的感觉不同，我对杨俊始终是看作真知己、没有什么男女之情，所以他这般抓住我的手，我的排斥感不如对待杨广那般强烈，只当他需要倾诉。
杨俊慢慢松开我的手，像是自言自语，说道，“原来还是二哥的话管用。你坐吧，我没醉，只是不想那么清醒。”说着，喝下我倒下的那杯茶。
“三公子没事就好，身体才是大事。”我放下茶壶。
“坐，我有话跟你说。”杨俊盯着我，目光迥异。
我有些不安地坐下去，知道隋军就要北上，这个时候杨俊这般神情跟我所说的话，必定不是什么轻松的话。我看着杨俊，杨俊也看着我，片刻，杨俊说道，“我也知道我自己是颠狂了，但是为什么会这样，现在我管不了，以后再去想。现在，我只想把我心里面的话全部说出来，不然，我怕自己会遗憾。我只要你听，什么都不需要你做。”
“三公子请讲。”我略一点头，心揪了起来。
“从哪里说起呢？从二哥说起吗？一直以来，只要是好的东西二哥都会给我，所以，我根本不用费心思去跟二哥争着什么。可是现在，我觉得自己心里很乱。知道上一次骑射会上，我跟二哥打赌的时候，是什么意思吗？你一定不会知道，我跟二哥却是心知肚明，我的心思二哥便是不用看也觉察到的，我也知道自己绝对争不过二哥的。可我还是昏了头，想要试试二哥的心思。”杨俊说道这里，眼神忧郁下去，忽又凌厉起来。
“三公子在说什么？”我心中一惊，说话已经不知不觉颤抖。
“上一次打赌，我想试探一下二哥能不能放开你，结果很明白，二哥不能。二哥说如果他赢了，他不要我任何东西，我赢了却可以跟他要我所想要的，那是因为二哥一开始便有信心会赢我，二哥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比我出色。现在一想，就算我赢了二哥，二哥也不会把你让出来，他是不会把你当成赌注的，绝对不会。”杨俊说着，似乎控制不住，又自己倒下一杯茶，一口气一饮而尽。
我听得浑身战栗，簌簌发抖，撑着桌边站了起来，呆呆看着杨俊，喃喃说道，“你…在说什么？赌注？你们…”
“素澜，我知道这么做对你不公平，我并非对你不尊，只是、只是我一时间昏了头脑，才会跟二哥说那样的话。你是知道的，一直来我对你是处处礼让，妄想把你成为可以让来让去的赌注，是我一时急躁冲动，是我自己的错。”杨俊的手紧紧握住茶杯，那力度似乎要把茶杯捏的粉碎。
我只感觉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呼吸吃力，心跳一下一下直叫人难受，我的眼泪直掉落，真相居然就是，世间男子就算尊我敬我如同杨广、杨俊，也是把我视作可以相让的东西，更加别提其他世俗男子了，难道女子便是这般无价值？
“三公子这话说错了，不是二公子不肯把我当成赌注，而是我绝不肯被人当成什么赌注，宁可自行了断。”我的指甲紧紧掐进自己的手心，咬牙说道。
杨俊一下子站起来，拉着我，说道，“我知道你是这么有心气的女子，所以我才视你不同，二哥他当然也不是不识金玉的人。那一晚你极力顶撞我，说城中饥荒乃是隋军造成，我是气愤不过扬言要处罚你，可是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跪了几个时辰，我在宴上就要去看你，二哥却拦住了。我从来没有感到那么焦心过，才知道自己对你是有情意的，那晚我第一次在军中酩酊大醉。我第一次对一个女子有这样的感觉，可是我也是那个时候才发觉，二哥对你早已经有心，我到底还是没勇气好好去跟二哥争一次。”
一个女子，怎么会有手足之情那么重要？更加何况是帝王家的亲兄弟。不是没勇气，而是不值得，可是，我去想这些有什么意义？我转头看着他，说道，“三公子，二公子说得没错，身为统帅，不多思量大业，反而在这等事情上留心？”
“你不用拿二哥的话来教训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从发现自己的心思，我就开始回避你，实在是折磨了自己很长一段时间，不过，后来我却想开了，我对人始终没有二哥那般极致耐心，我怕我自己给不了心中想要给你的，与其一直这样闹心，我倒不如不再多事。像你这样的女子，只配二哥那样的人，我不想看到自己颓废的样子。”杨俊说话的语气忽然没有刚刚那般沉重，变得些许轻松起来。
我看着杨俊的面色，他的目光真挚而诚心，生长在帝王家，却没有用世俗眼光贬低我，反而敬重一个人的内在，杨俊不得不说是率性之人。我稍微松了一口气，说道，“多谢三公子这番心意，我无以为报。”
杨俊一笑，重新坐下来，拉着我坐下，说道，“你要谢我，不必了，该谢的是我二哥，他用心比我多。素澜，因为我想通了，所以我才问你，在你心里，我二哥算什么？”
我低下头，说道，“我已经回答过三公子了，在南陈百姓心中，二公子是什么人，在我心中，二公子便是什么人。”
“素澜！”杨俊的笑意消失，脸上有淡然之色。
“我只想做个平头百姓，别的一概不想。北上之路漫漫，三公子保重身体。”我站起来，朝杨俊说道，“千千万万人争上游，但我还是甘愿在原处，请三公子体谅。”
“这么说，你连二哥也未上心，更何况是我？我真是打了自己的脸。”杨俊冷然说道。
“并非如此，学医之人本就是乏味的，是三公子太过看得起我了。”我要强地说道。
“好，就算你逆着我的用心，我还是一样敬你，不过，二哥不是我，我可以轻易放手，就当是为了你好。但是，二哥绝不会的，素澜，你心里其实早也已经有数了吧？”杨俊直接说道。
我慌乱了一下，说道，“晋王之名谁不惧？可是，三公子不能替我解围吗？”
我知道希望渺茫，可我还是要试试。
“不能。”杨俊斩钉截铁，一下子把我的心打得死死的，说道，“不是我对你的心不够，眼睁睁看着你去二哥身边还若无其事。而是，只有二哥能给你一切，只要你好，我便安心，一样做个知己有何不可？起码还可以坦然相见、不至于内心尴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