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多克因为还身处工党阵营之中,无奈之下只得在1974年再度支持爱德华·高夫·惠特拉姆继续当选。但是,两人之间因为种种矛盾开始迅速交恶。默多克欲参股雷诺铝业公司的矾土生意,需要惠特拉姆政府批准营业执照,但是政府一再从中作梗。当年晚些时候,惠特拉姆政府将澳元贬值,使得默多克在外汇生意中损失惨重。
当时有传言说默多克和美国中央情报局有合作。1975年,爱德华·高夫·惠特拉姆利用澳大利亚人反对越战的情绪,对设在澳大利亚的一个美国情报站发起攻击。美国中央情报局开始争取默多克来颠覆澳大利亚的政权。
默多克旗下的《澳大利亚人报》本来是坚定的自由派刊物,但是在攻击惠特拉姆的媒体大战中,它改旗易帜成为右翼的坚定阵营(此后大多数时间,《澳大利亚人报》都成了右翼刊物)。默多克发誓要做一个说到做到的发行人,这也成了把惠特拉姆拉下马的政治斗争中的杀手锏。《澳大利亚人报》抓住惠特拉姆的性丑闻和腐败丑闻不放(性丑闻被证明是确有其事,腐败丑闻则有些模棱两可),默多克亲自执笔写文章攻讦惠特拉姆,对陷入预算危机的澳大利亚政府发起了猛攻。1975年,英国女王在澳大利亚的最高代表总督约翰·克尔爵士史无前例地解散了惠特拉姆政府,造成了宪政危机。
《澳大利亚人报》新闻采编室里75名记者和编辑联名写了一封信,对攻击政府的行为表示抗议,接着这些记者和编辑组织了为期一天的游行示威活动。
不过,默多克对下属的示威行动不予理睬,他正在品尝自己取得的政治战果。
1975年,在默多克把自己的避暑别墅从东汉普顿搬到人烟稀少的纽约州北部哥伦比亚县不久,经别人介绍,默多克开始给住在附近的一位女士打电话。这位女士名叫玛丽安·法利斯·斯坦兹,在州政府工作。这位女士的工作背景应该是默多克和她联系的主要原因,因为在澳大利亚,地方政府是最主要的权力中心。一般而言,默多克并不会主动和邻居来往。玛丽安·法利斯·斯坦兹人称西塔,为当时的纽约州州长休·凯里工作,她开始给默多克上关于纽约州政府的入门课(这甚至发生在默多克买入《纽约邮报》之前)。玛丽安·法利斯·斯坦兹后来回忆说:“默多克一天会给我打三四次电话,问我马里奥·科莫是谁?问我这项政策意旨为何?我听说他在打听州政府信息的时候就像吸水的海绵一样,只要有点滴信息,统统都会吸收进脑子里。”
默多克买下《纽约邮报》的第一年里,他就让纽约的政治版图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经过周密的筹划,默多克决心用《纽约邮报》来把自己的支持者推上政治宝座。他知道,谁当选并不重要,关键是要让《纽约邮报》发挥影响力。在同纽约市市长的每个竞选人面谈之后,默多克选择了最需要他的爱德·科奇。爱德·科奇是来自格林威治的一位众议员,单身,长相滑稽。爱德·科奇的性格特征也很不利于赢得选举,因为他牢骚满腹,喜欢抱怨,而且为人挑剔。尽管如此,《纽约邮报》还是完全成了爱德·科奇一个人的竞选推动引擎,报纸热情洋溢地称赞他的重要性、魅力和不可替代性。就这样,纽约城里最没有魅力的男人被包装成了最有领导魅力的政治家。30年之后,当年负责在《纽约邮报》给爱德·科奇撰写政治文章的记者乔伊斯·珀尼克回忆说:“我的稿子默多克倒是一个字都没有改动,但是我的文章和其他稿件相比并不重要,整个版面上都是爱德·科奇的大幅照片和他的个人传奇。报纸上每天都是关于爱德·科奇的溢美之词。”
爱德·科奇在1977年当选纽约市市长,这使得来纽约才几年的默多克一夜间成为纽约市最有影响力的人士之一。爱德·科奇不仅是默多克的政治盟友,也是他的商业伙伴和好友。每年要让新闻集团亏损高达上千万美元的《纽约邮报》开始赢得了自身的地位。
默多克总是坚信这样的观点(当他做事的时候):
1. 除非你拥有政治影响力,否则做什么都很难成功。
2.与其绞尽脑汁想要打入一个盘根错节的既得利益集团,不如从一个新兴利益团体那里找到一把保护伞,因为既得利益集团很少会把良机让给外来客。
3.同样,和那些功成名就的既得利益集团相比,一心渴望往上爬的年轻人也会更加需要你。
4.如果你能帮助那些政治新星平步青云,那么你的权力和影响力也会越来越大。
5. 笑到最后的往往都是那些政治新星。
6.总体而言,保守派政客对你做生意会更加有利一些。但是,和什么都不亏待你的派别相比,欠你人情的政治派别对你更有利。
政治立场只是默多克价值观的一个方面而已。总体而言,默多克希望看到的是那种能成为最佳写作素材的人物,也就是那些最富争议性的人物。在这一点上,默多克和其他记者并没有什么区别,刻画这样的人物正是他的长项。默多克敬畏的是公共权力以及这种权力对人的影响。和其他记者不同的是,默多克从来都不会因为要跨入权力核心圈而遮遮掩掩。他不仅会讲述一个故事,也会积极地编造一个又一个的故事。默多克本身就是故事中的人物,在某种程度上可能还是故事中的主角。
和其他记者相比,默多克身上保守派的气息更浓,他自己也因此比其他记者受益更多。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当每个人都在顺应现状,对长时间的萧条感觉无能为力之时,默多克还在孜孜不倦地打造自己的新闻帝国。70年代是美国遭遇滞涨、纽约市政府陷入财务危机的时代,人们的心中都充满了惶恐。
默多克和别人不一样。即便其他所有人看似都要放弃获得个人和生意场上优势的念头,默多克并不会这样想。作为一个外来者,他似乎没有意识到盛宴已经结束。
执行力、千载难逢的良机和成为别人关注的焦点,这一切毫无例外地吸引着默多克。要想理解他的政治观,很关键的一点就是要了解他的肤浅。作为一个“思想者”,他很少读书,别人的思想观点对他并没有什么吸引力,他在辩论方面的能力很差(尽管他吵不过别人的时候会放声大吼和拍桌子)。
还有一个事实我们要加以留意,那就是默多克身边的人总会挑他想要听到的信息告诉他。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他就像是一个政客。他身旁那些阿谀谄媚之徒使他更加自命不凡。他仿佛生活在一个旁人营造的虚构骗局之中(这一点和很多政客并无差别)。不仅如此,他还因为自己不专心的习惯导致他听到的不完全真实的信息更加失真。他希望得到的信息都是高管能听到的重要内幕,而非是细枝末节的信息。因此,默多克得到的往往是一些真假参半的信息,它们似是而非,分析浅显,而且是主观臆测的结果。尽管如此,他仍对自己得到的信息信心十足。这就是默多克旗下新闻采编室里的政治哲学。
默多克接受和传播的信息,相当一部分都来自他收集的专栏作家的文章。这些专栏作家也愿意写一些默多克喜欢读的文章,他们是默多克社交生活中的重要成员。即便这些专栏作家没法给默多克营造一个真实的社会经纬网,他们也为默多克提供了一个缓冲、放松身心、听到各种各样谣言、学习知识的主要途径(在默多克看来,谣言和知识是并行不悖的)。
我们不妨关注一下在里根–撒切尔夫人时代给默多克提供政治建议的两位干将伍德罗·怀特和经济学家欧文·斯特泽,两人都很想得到默多克的关注。
伍德罗·怀特比默多克年长13岁,1970年以前一直是英国工党的议员。成为英国多特国营赛马博彩公司的老板后,他的政治观点开始突然转向保守。他成为了英国家喻户晓的电视访谈节目中的名人,他总是以有点邋遢的形象出现在节目中,他的领结松松垮垮,不断发表反对工党的言论,直到工党勒令他住嘴并宣布他为不受欢迎的人。
默多克收购《世界新闻报》后,在伦敦和伍德罗·怀特结识。当年,默多克正致力于提升自己在英国的地位,至少是在寻找攀高枝的途径。伍德罗·怀特交际广,经常为想扩大交际圈的各个银行家、贵族和业界大鳄牵线搭桥。尽管伍德罗·怀特的信息并非是最灵通的,说话也不是默多克喜欢的那种立场坚定的做派,但他说话总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他会用一种严肃的口吻来讲述工党议员喜欢高谈阔论的空洞话题,默多克很喜欢听他谈论。不仅如此,和默多克一样,怀特家中也有一位年轻的娇妻,他的太太维拉苏卡是匈牙利人(默多克的太太安娜是爱沙尼亚人),伍德罗·怀特也有一个小女儿(几十年之后,怀特的女儿派托奈娜·怀特和默多克的女儿伊丽莎白一样,都成了伦敦街头巷尾热议的人物)。
伍德罗·怀特身上具有很多默多克对英国人持有偏见的因素:势力、古怪、反对犹太人、离异多次、绯闻不断、最关心的只是自己的酒窖。伍德罗·怀特去世后,英国《独立报》评价说:“他是英伦大地上的一个人物,只是有些滑稽可笑。”然而,怀特对伦敦诞生的这位媒体新贵很是欣赏,默多克对他也是惺惺相惜,觉得他有才又风趣,而且有先知先觉的能力。
默多克和伍德罗·怀特认识几年后,在怀特的引荐下,他开始了解到英国生活真正腐朽的本质。又过了几年,他似乎又看到了英国的未来(撒切尔夫人)。默多克早年和撒切尔夫人的会面全仰仗伍德罗·怀特的安排,当时撒切尔夫人还是英国保守党阵营中的一匹黑马。撒切尔夫人于1979年当选英国首相,这让伍德罗·怀特在英国的地位大大提升,也让默多克觉得伍德罗·怀特更有利用价值。
在默多克1981年买下了《泰晤士报》之后不久,他就聘请伍德罗·怀特为《泰晤士报》的专栏作家,兼任《世界新闻报》的专栏作家。伍德罗·怀特在专栏中谈论过社会的一些不良风气,也在一篇名为《理性的声音》的文章中盛赞自由市场的好处。这些专栏文章对默多克的价值比对普通读者的价值更大,这些文章都是迎合撒切尔夫人的兴趣(据报道,撒切尔夫人每天首先要阅读的就是这些专栏文章,还有人说撒切尔夫人每天只读这些新闻)。
伍德罗·怀特就像是撒切尔夫人身旁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撒切尔夫人的新闻官伯纳德·英格哈姆要花很多时间帮首相摆脱伍德罗·怀特的纠缠。英格哈姆回忆说伍德罗·怀特对首相总是纠缠不休:“真是让人感到可怕。他以为自己在管理这个国家,早上8点钟就给撒切尔夫人打电话。他真是个坏蛋。”
在整个新闻集团,除了默多克以外,其他人似乎没有觉得伍德罗·怀特有什么利用价值。伍德罗·怀特的专栏文章不仅大张旗鼓地宣扬撒切尔夫人的“德政”,同时也提升了他自己的知名度。摘录默多克引语的各个回忆录版本都把伍德罗·怀特描述为一个讨人厌的家伙和小丑。后来伍德罗·怀特也成了一位回忆录作家,他的日记在他去世后出版,他也终于有机会报一箭之仇了。他在日记中把那些贬低他、批评他、让他没能赚到更多钱、让他喝劣等酒的家伙好好羞辱了一番。不过,他明白自己受到了默多克的很多庇护,对于这一点他也毫不隐瞒。
在20世纪80年代,伍德罗·怀特应该是默多克最亲近的朋友,两家人常在一起度假、聚会。
伍德罗·怀特不仅影响了默多克的反工会情结,也在新闻集团英国沃平总部反对出版工会罢工事件中出了很多力。他向默多克推荐了态度温和的工会领袖,从而取代那些激进的工会领袖。通过怀特,默多克认识了英国电气工人工会主席弗兰克·查普(Frank Chapple),弗兰克·查普答应让自己的工会成员来破坏印刷工人的罢工行动。
伍德罗·怀特是一个典型的为默多克效劳的专栏作家和空谈家。专栏给予了他很大的影响力,他又利用这种影响力为新闻集团效劳。他是忠于默多克的一个奴仆,这一点也增强了他自己的地位。默多克是他唯一要关注的主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