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多克的想法既正确也不完全正确。回顾这些年,他的确很像是在跟他对美国新闻市场的误解搏斗,这场搏斗本来很可能失败,获胜的概率看似不大。也许是因为他对美国报业的灰心,因此他决心打造自己的娱乐帝国。他毫不怀疑自己在媒体上取得的成功,他建立了福克斯电视网,并以每股60美元的价格收购了道琼斯公司。但是这一收购价也向其他观察人士传递了一个讯息,其实默多克还不太了解美国新闻市场。
默多克刚到美国的时候,只掌握一种商业模式,那就是靠发行量取胜的小报模式。他当时认为广告只是他这种经营模式的附属品而已,在他刚开始接触报业的时候,他和那些“高端”报纸无缘,而澳大利亚“源源不断的”分类广告基本都是由费尔法克斯家族把持着。拉克伦后来在谈论他父亲的时候曾提到,如果祖母伊丽莎白没有把立足高端市场的昆士兰报业公司给卖掉,而只留下面向低端市场的《阿德莱德新闻报》给他父亲,那么他父亲在初涉报界的时候就能进军宽版高端报纸市场,而且能获得丰厚的分类广告利润。这样一来,他的父亲也不一定非要成为一个小报大亨。
默多克在澳大利亚时采取的和小报战略唯一不同的做法就是经营《澳大利亚人报》,这份他在1964年创建的第一家澳大利亚全国性报纸,也是默多克创建的唯一一份对开的“高端”报纸,后来默多克竞购《华尔街日报》时它成为默多克对新闻感兴趣的证明。但是,这份“高端”报纸近30年来却一直在亏本经营。
《世界新闻报》和《太阳报》是默多克小报经营模式的典型代表。它们都是低端市场上的“小报”,定位精准,能根据读者的口味不断进行调整,它们的销量都很惊人。
他的这种小报模式在媒体界刮起了一阵旋风。默多克可能不喜欢英国,但是英国人却向《太阳报》张开了热情的臂膀,因为它很对英国人的口味。《太阳报》对民众的兴趣拿捏得恰到好处,甚至改变了小报本身的地位。在当代英国,小报成了最受欢迎的媒体,它们会刊登各种爆炸性新闻,评点政客,影响着大众文化。如果你质疑小报,也就意味着你已经被边缘化了。如果你对小报嗤之以鼻,不屑看它的八卦新闻,那么你就像是一位对电视指指点点的老知识分子,或是一位看不惯摇滚乐的六旬老人。成功就是媒体证明自己的最好方式(这也是默多克的信条)。谁也无法估量《太阳报》的成功对默多克的小报理念产生了多么大的影响。这家报纸的利润率在60%~70%之间,是默多克最大的生意之一,这种局面也一直延续了近20年。《太阳报》不仅成为了默多克的主要利润来源,为他后来收购其他报纸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也让他在英国声名鹊起。《太阳报》的成功推动了英国社会的变革,也改变了默多克自己,让他了解到自己的雄心有多大。
默多克也希望将《太阳报》与《世界新闻报》的模式带到美国。他的这个梦想相当远大,如果能够在美国这么大的市场上创建一份像《太阳报》这样成功的小报,那将是影响力极其深远的一件事。
而且,当默多克看到当时美国报纸上满版的无聊新闻,他自信不用费太大力气就能成功。
《太阳报》与《世界新闻报》在英国的成功依赖于工薪阶层的购买(最好对某种东西有普遍的兴趣,例如足球),而且随处可以买到。
但是这两个关键要素在美国都不具备,默多克对此并不了解,这也说明他对美国市场了解甚少。但是如果默多克心意已决,任何人都很难改变他的决定。那些被他派到美国市场的助手后来都回到了伦敦,他们告诉一意孤行的默多克,美国市场并不适合走英国的小报模式路线。
在美国这样一个汽车文化占主导的国家,在地域宽广的郊区,报纸唯一能够吸引中产阶层眼球的地方就是超市,而逛超市的大部分人都是家庭主妇。
默多克的模式—小报经营策略,针对工薪阶层的新闻取向,充满正气的新闻、美女照片、体育新闻、笑话都是面向男性读者的。
事实上,美国超市主要售卖的并非报纸,而是杂志,或者在20世纪70年代流行的报纸和杂志的混合体。这种报刊的混合体很适合放在超市的货架上出售,主要包括两类重要内容:名人新闻(对名人近乎疯狂的追逐)和奇闻逸事(报道各种奇怪的人和事,牵强附会,看起来像是真实存在的)。《国家问询者报》上面就有“妈妈把孩子煮熟吃了”之类耸人听闻的报道,该杂志的周销售量高达400万份。《国家问询者报》的出版商是美国的波普家族,该家族和黑社会势力有牵连,据称连美国的黑社会老大弗兰克·科斯特洛在该杂志都有投资,这也是小报文化的极致体现了。
默多克把小报视为面向工薪阶层的一种强大媒体形式,而在美国,购买小报不仅意味着读者的地位低下,也意味着小报的所有者没有什么社会地位。这种他并不熟悉的行业状况、不同的商业模式和文化环境让默多克感到有点困惑和沮丧。他对面向女性读者的名人绯闻的报道领域并不熟悉。
但是,要谨记一点,默多克并非出生于现代,当时他已经50多岁了,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在他出生的那个年代,男人之间谈论的都是些男性话题。
不过,他一如既往的固执和坚持让他坚信自己能在美国取得成功。的确,锐意进取是非常重要的。一旦你有了任何想法,就一定要想方设法去实现理想。坚持到底方显自己的真我本色。
1974年默多克创建了《星报》,这是他在美国创立的第一份小报。虽然与他的初衷不完全一致,但他终于迈出了第一步。尽管这份报纸并非完全按他想象的内容来出版,但形式却是他一以贯之的风格—单版小报。
这一次,金钱的重要性打败了他的自尊心。小报已经让默多克的形象大打折扣,他并不在意再多一份《星报》。他现在不仅是小报出版商,也是美国最低端媒体市场的投资者。他的地位不可能再降低了。美国超市小报的出版商不配同孩子在曼哈顿的布里尔利、道尔顿等名校上学的父母共进晚餐。
1977年8月的一天早上,猫王突然去世。在这之前,史蒂夫·邓利维刚刚出版了一本关于猫王的书,讲述了他吸毒的事情。默多克立即在《星报》上连载了此书,报纸的发行量一下就从200万份猛增到300万份,此后该报又连载了两次,发行量逼近《国家问询者报》的400万份。(默多克在1990年以4亿美元的价格将《星报》卖给了《国家问询者报》的母公司。)
《星报》的地位并不重要,默多克在创立《星报》3年后收购的《纽约邮报》才真正证明了他对小报会在美国市场大获成功的自信。
作为纽约历史上最悠久的一份报纸,《纽约邮报》在一夜之间变成了美国小报。易主后《纽约邮报》的风格是整整两代纽约人都未曾见到过的,而它在接下来的30年里也一直处于亏损状态。
谁也无法了解默多克对收购《纽约邮报》抱着多大的野心,以及他多么一意孤行。这也再次影响了他的形象:不管犯下任何错误,他都绝不放弃。这听上去让人感到恐惧,在这方面默多克是有些不可理喻的。收购《纽约邮报》不啻一个宏伟而又偏执的目标。
然而,随着美国政府推出禁止经营者同时拥有报纸和电视台的规定,默多克不得不在1988年将《纽约邮报》出售给他人。但他从未放弃对这家报纸的兴趣,当1993年《纽约邮报》的新主人陷入困境后,默多克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来应对政界的反对力量,重新把它纳入囊中。似乎没有《纽约邮报》,他就无法呼吸。
《纽约邮报》的总部大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像一个虚幻世界,这在媒体界中还从未有过。那里的记者和编辑们都认为这才是真正优越的工作环境,它甚至就像一个主题公园。(我曾告诉打算在媒体找第一份工作的女儿,没有比《纽约邮报》更好的工作环境了。)
你不能否认,《纽约邮报》取得了巨大成功,只不过这家商业报纸并没有取得像其他商业类报纸一样的成功。纽约那些只青睐高端报纸的大广告商对《纽约邮报》和它的哗众取宠仍然不屑一顾。
不管怎样,《纽约邮报》成为美国影响力第二大的报纸,媒体界的人都会首先阅读它。《纽约邮报》也是当时美国唯一一家每日出版的小报,它影响着媒体和流行文化的发展趋势,把很多报纸都远远甩在了身后。
那些诋毁默多克的人斥责说,默多克想要经营《纽约邮报》的唯一原因就是想通过它来施加政治影响力,但这一理由并不成立。1996年,默多克又斥巨资创办了福克斯新闻网。到了2007年,《纽约邮报》每年的亏损高达5 000万美元,这些钱足够默多克收买许多说客来发挥政治影响力了(他的确曾收买过)。
《纽约邮报》当时的亏损并不是让默多克放弃建立小报帝国的因素。如果有第二家同样的报社出现,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买下来。他考虑过创立一家早报,并将它命名为《每日太阳报》,以和纽约的《每日新闻报》竞争。他曾在1982年试图收购布法罗的《信使快报》,但是该报社的工会拒绝了他,工会选择了关闭这家报社(“我们宁愿有尊严地死去”,报社的一位记者写道)。1982年年底,他收购了《波士顿先驱美国人报》来与《波士顿环球报》竞争。1983年,著名编剧本·赫尔和查尔斯·麦克阿瑟编写的名剧《头版》里历史上最负盛名的报业城市之一芝加哥,他又收购了《芝加哥太阳时报》,和别家报社一争高下。
默多克的商业计划着眼于长远的发展,他用各种赤裸裸的描写、充满噱头的宣传、性爱描写和凌厉的推广攻势,从各地的垄断报商手中抢得利润,因为小报的成本要低于那些信息量很大的高端报纸,默多克肯定不会比那些报纸的发行商吃亏。
但是,默多克的小报是亏本的。他在美国创建的每份小报,除了《纽约邮报》外,其他完全都是默多克模式的翻版:故事简短、大量的图片、暴力犯罪故事多(凶杀和强奸案),但就是没有太多有趣的故事。默多克看起来似乎和其他报业人都不一样。美国的报业市场并不有趣,这些小报都不赢利。
默多克至少理解美国报业的基础:广告商针对的目标是中产阶层,而中产阶层看的报纸都是“有质量”的报纸。默多克告诉英国传记作家威廉·肖克罗斯:“美国人都想高人一等,比别人更快行动。这就是英国人和美国人的差别,英国人并没有这种不断革新的理念。”
然而,即使默多克理解了这一理念,他仍然坚持小报理论,坚信小报文化会在美国大受欢迎。而这后来真的实现了,不过是在福克斯电视网和福克斯新闻网上实现了这一点。
默多克麾下的小报记者和编辑们对他都很忠诚,他对他们也很器重。可能是因为他们从默多克这里收获到了从别处无法得到的东西,别的地方不会为了这些小报新闻付这么高的价格,而且默多克也是依赖于他们才得以实现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情。记者和编辑就是他的武器、弹药库和灵感源泉,是他用来攻击别人的锐器。
在媒体行业,员工需要得到越来越多的尊重,很多默多克偏爱的员工都是些桀骜不驯的人。他们愿意在默多克公司工作的原因,就是默多克控制的公司与众不同。这就是默多克的特别之处。